邱言恍若未覺,隻是問道:“你說中原不如草原,是因武勇強弱,那我問你,武勇不夠,是否就表示國劣?”
“這個自然。”道人點了點頭。
邱言也點了點頭,又道:“若有一國,其民安樂,文化昌盛,但不如鄰國窮兵黷武,是否說明此國太劣,當讓鄰國馬踏此國,血液澆灌?”
“嗯?”道人一愣,隨後冷笑,“你不要取巧,我未說武勇就是一切,而是說中原朝廷倒行逆施,是以軍備廢弛,戰不能勝,若如柔羅般設大汗與四角,方為大道!”
邱言又問:“道長這般敵視中原,自身又是中原之人,想用草原四角之法施行中原,不知是怒其不爭,還是別有目的?”
所謂大汗四角,指的是柔羅的部族構造,草原與中原風俗、地理、環境、人文都不同,為了適應各自的發展,中原建立起中央集權,而草原則由於部族眾多、條件惡劣,居無定所、通訊不暢,因而除了大汗,還有左賢王、左穀蠡王、右賢王、右穀蠡王居於四方,統領各部,被稱為四角。
道人看了一眼台下眾人,義正言辭的道:“自是為了億萬黎民!”
邱言追問:“若是設了大汗與四角,但社稷動蕩,那又如何?是否為了建四角之分,不惜擾亂天下,血染江山?”
“為了子孫後代,些許犧牲又算得了什麼?”道人額頭有了一點汗跡,頻頻對弟子使出眼色。
但邱言不依不饒,繼續問道:“你又怎知施行此法,子孫可享太平,將安寧推翻,得利的總歸是少數,犧牲的也不是你們這些籌謀之人,用別人的鮮血,澆灌自己的寶座,卻口口聲聲為了子孫後代,豈不虛偽、近魔?”
道人額頭顯露青筋:“你這是因循守舊!是了,你被經義典籍迷惑,失了清明,沒了自己的主張!你看柔羅聖部,以四角定庭,不需種地,一樣可頓頓吃肉……”
“住口!休再以言語惑人!沒人勞作,就算是去搶,也搶不到任何東西!哪國強、哪國弱,不靠嘴說,但你這般言語,卻是欺負旁人所知有限,惑心而用身,其心可誅!”
邱言突然提高了聲音!
“隻看到了柔羅人吃肉,卻未見燒殺搶掠時的瘋狂,未見放牧漁獵的艱辛,未見缺衣少糧的苦楚,未見冬夏遷徙的無奈,未見部族征伐中淪為奴隸的悲慘!隻是一味強調吃肉!到底是何居心?依我看,你不是不知道這些,而是不願意說出這些!”
大瑞與柔羅的強弱對比,在通觀全局者眼中,自是分明,可普通民眾,受限於資訊,不知兩國綜比,難免被片麵之詞迷惑,甚至以偏概全,將強國當做弱國,把散亂之邦看成一方霸主,這樣的事並不奇怪。
靠著一張嘴、幾件事,就擴而廣之,顛倒本末因果,本就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這個世界,可沒有網絡、電視去每日比對國力,尋常百姓連讀書都要靠自己去抄,又如何能全麵比較兩個國邦?被人一鼓動,情緒一上來,立時信以為真。
就算是邱言前世,萬千百姓,還是要通過工具、渠道去了解萬事,但隻要有中間環節,就能被操縱資訊。
說話時,邱言越走越近,氣勢漸升,令那道人下意識的後退,聽其講法的眾人,也都神色各異,驚疑不定。
“武勇也好,四角也罷,本無價值,都是人道手段,能惠民便是好的,”邱言步步緊逼,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但到了你的嘴裏,簡直比人道秩序還要靈光,仿佛隻要一用,萬病皆無!我再問你,有大汗的柔羅,為何要靠掠奪、打草穀才能過冬?要靠征伐、奴役他部,才能壯大?到底是誰不如誰?”
說著說著,邱言的思路漸漸清晰,長久以來困擾他的問題竟豁然開朗,心中浮現一句——
“不錯!無論皇帝、大汗,甚至是朝廷、王庭,本身並無價值,單獨存在的人道秩序也沒有價值!隻有應用於人道,讓萬民生活變化,才有價值!人道的根本,還是在人!”
“把名分、製|度、秩序本身看成是有價值的東西,頂禮膜拜,奉為金科,就像是種地的人,把鋤頭當成真理,難道農人透過追求鋤頭,就再也不必勞作,能坐享其成了?還不如買頭耕牛來得省力!”
對秩序的一點敬畏緩緩消散,邱言到了石台跟前,那張師兄等人終於出手,剛才道人幾個眼色,他們早該挺身而出,卻被邱言的氣勢所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