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暑氣難耐,寢殿內放著數十盆冰塊,絲絲涼意沁人心脾,叫人舍不得走出殿外。
此處乃是太極殿,本朝常是帝王別殿,如今卻成了九公主的居處,足可見此位的受寵程度。
福安公主排行第九,雖然其性子嬌縱頑劣、詩書六藝一竅不通,慣有‘草包’之稱。
但她對下人極其寬厚,賞銀大方不說,太極殿宮人的吃穿用度都比別處高上一大截。
更何況這位主子對詩書禮樂毫無興趣,平日裏隻研究些個衣物首飾,宮人不必陪著讀書念字,主子也不會騎射興頭喊個仆人當靶子,說話更不會咬文嚼字,讓下人費心揣度。
因此,太極殿的空缺是最搶手的。
這位喜歡親自選拔宮人,意味著隻要站在她麵前,那便是人人都有機會,在紫禁城的宮人們看來,哪怕做個後宮小主,也不如在九公主跟前當差舒適,這才叫一步登天。
此刻禦花園前烏泱泱站滿了人,九公主久久不來,幾個嘴碎的便開始交頭接耳。
福安公主雖生得一張勾魂攝魂的美人麵,但其胸無點墨、脾性惡劣,毫無主母風度,高門大戶是慣瞧不上的,當今聖上又舍不得將愛女嫁與匹夫草草一生,因此,她年近十七還未出嫁。
在當時人看來,哪怕你出身再高貴,過得再如何瀟灑恣意,年近十七還未出嫁,便足以說明你人生慘淡,瞧不見半點兒光,因此,不僅當今聖上愁她的婚事,太極殿上上下下都愁得睡不好覺。
好在老天爺保佑,總算是賜下了一樁好姻緣,前幾日福安公主在觀禮樓與那新科狀元陸尋真眉目傳情,顯然是好事將近,據說這幾日聖上龍顏大悅,看來此位寒門學子是深得龍心,要飛黃騰達,魚躍龍門了。
也是,娶了聖上心尖尖上的九公主,哪裏還用為前程發愁。
太極殿內,美人正焦急地來回踱步,頭頂的掐絲浮山步搖隨著她的腳步輕晃,朱紅的金絲暗紋蘇繡石榴裙也隨之蕩起褶皺,視線轉到她水霧生花的眸中,再上移去瞧她那輕蹙的眉,真真是我見猶憐。
美則美矣,卻嬌媚有餘,大氣不足,渾不似皇室公主,竟像個……
高華是第一次見這位傳聞中的草包公主,他一貫謹慎,如今隻不過匆匆一眼,心頭便克製不住蕩起漣漪,聽說那位新科狀元五代盡是農戶,出身遠不如自己……
美人腳步停駐,高華連忙低頭,收起自己不敬的心思。
福安懶得搭理這個代替父皇傳話的侍衛,也已然將禦花園挨著酷暑對她千盼萬盼的宮人拋在了腦後。
她是個不敬鬼神的人,上一刻還在監牢內聽見父皇被傅槿恒斬殺的消息,下一刻便回到了自己還未第一次出嫁的時期,難免恍惚不安。
在她的記憶裏,她總共出嫁過三次,第一次便是和新科狀元陸尋真。
她因聽聞陸尋真生得和自己少時傾慕的謝小閣老有幾分相似,一時好奇便去了觀禮樓,不知怎得變成了二人眉目傳情,好事將近,父皇先是詢問了陸尋真,得到他仰慕福安的消息之後,又叫人來問她的心意。
她還能有什麼心意,那時她隻想著,她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那陸尋真生得豐神俊朗,天人之姿,又是滿腹詩書的新科狀元,據說是個對她一往情深的癡情人,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嫁進去之後她才發現,這陸尋真的的確確是個癡情人,可惜與他情意相投的是他家那個知書達理的表小姐,不到半年,就以傳宗接代的名義急匆匆將其迎進府中。
說是怪她肚子沒動靜,這王八蛋根本就不碰她,福安哪裏受得了這種委屈,連忙和離搬回了宮裏。
因為長了記性,父皇也不再想著給她找個多有才華的夫君,她第二回嫁人的對象是與她青梅竹馬,的確對她一往情深,以至於年近二十還不肯娶妻的安國侯世子王悅貞。
這也是個王八蛋,沒娶她之前恨不得為她生為她死,娶回家以後隻過了半年蜜裏調油的小日子,便開始覺得她性子尖銳,不夠柔婉,天天出去尋花問柳,醉臥美人鄉。
福安對其沒有多少情意,便也隨他去了,但這人竟然帶著一身花柳病回來,這下就是她忍得了,父皇也忍不了了,於是她又一次和離搬回了宮裏。
那時父皇身子已經大不如從前,鬢角滿是白發卻還在為她的後半生操心,他總是躺在病床上念叨著我家小九、我走了我家小九該如何是好……
這時,傅槿恒出現在了父皇麵前。
一開始,父皇是瞧不上他的,大周文官當道,哪怕這個傅槿恒是正三品昭勇將軍,在朝堂上也狗屁不是,一個從五品的文官都可以對其呼三喝四,俸祿還低,連想貪墨都找不到路子,就是她太極殿的一條狗也過得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