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霍威撣了撣身上的浮塵,看向正在梳妝的怡婷莞爾一笑,“剛掛好馬,匆匆上來看你一眼。”

怡婷抬眼,望了一眼像木頭人一樣杵在門口的霍威,“愣在那兒幹嘛?”,話雖簡單,卻也沒藏住眉間的喜悅。

怡婷的花房的奢華程度就算上城的貴族家室也難以匹及,除了門口換鞋的地台,整個屋子都鋪著南蒙頂級的精織地毯,柔軟得就像行於溫熱的泉水之上。西牆上掛著待售的精美字畫,東牆則是泛著金光的刀眼密集的整麵祥鳳浮雕,牆下的長桌台上羅列著各式各樣的奇異珍寶。客台的桌椅和屏風是由上好的紅木打造而成,彎月形的截台與月琴形狀相吻,月琴上的絲絲琴弦在燈光的照耀下燦輝閃爍。就連南窗邊的火爐都雕著雲鶴圖,窗上掛的禦寒用的棉簾也是由金絲絨縫製而成。

霍威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換好鞋走到客椅邊坐了下來,把帶來的花茶糕點放在桌上,順手拿起旁邊一隻白色的笛子擺弄起來,“這東西可不常見,又是哪個官人送的?”霍威輕聲問著。

“哦,那是龍骨笛,是一個湘外的外務官送給我的,想讓我譜一首曲子,可是我還沒明白這笛子怎麼奏。湘外的樂器總是稀奇古怪的。”怡婷解釋道,說罷她站起身,在霍威麵前婉婉轉了一圈,裙擺像微風中的柳葉一般飄搖起來。“怎麼樣?今天剛送到的衣裳。”

“好看,能配得上你的衣服真不多。”

怡婷聽罷看著霍威盈盈一笑,本來就有些羞澀的霍威這下更是臉上一陣發熱。“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想不到,這北蒙第一大冤頭,如何這麼溫文爾雅羞羞答答?”怡婷看著低頭默不作聲的霍威,眸子裏泛著光。

自從進了撫月閣頂樓,她麵對的不是達官貴族就是異國旅者,但是他們對於怡婷來說隻是再普通不過的過客,她也心生疑惑,為什麼眼前這位惡名赫赫的八指冤頭就讓她難以控製地朝思暮想。

“哪個男人見了你不得溫文爾雅?”霍威放下手中的龍骨笛挪了挪身子喃喃著,仿佛在對怡婷說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倒是挺會說話。”怡婷嬉笑著走向桌邊,打開了霍威帶來的紙袋,一臉受寵的驚愕,“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個?”

“我幾次來見你,你桌上都擺著呢。”霍威抬手蹭了蹭鼻子,故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快入冬了,那夏花秋花都凋了,茶食鋪早就沒法做這個了,你哪裏弄來的啊?”怡婷好奇地問道,她拿起一塊放進嘴裏,“味道是不太一樣了。”

“我自己做的,李家的賬還沒清,我就管老板要了方子抵債。夥房也正好留了一些幹存的秋花。”

“你怕不是逼著人家要來的。”怡婷轉過身,沒有直視著霍威。

她忽然覺得有人能這麼在乎她,心中有些五味雜陳,閱人無數的她聽遍了甜言蜜語,也被強塞了無數豪禮,但她深知他們都有所求,自己在來往繁雜的花客中也不過是價格昂貴的商品罷了。若不是撫月閣勢力深厚,有些花客也許早就露出了獸性。對她來說,花客們送的奇珍異寶,遠不及這一袋親手做的茶食溫暖。

“我給你唱一曲吧!”見霍威不作聲,怡婷便說道。“你每次來都在那傻坐著,走月輪可是要花錢的。”

霍威輕輕點頭沒有拒絕,眼睛餘光片刻沒有離開怡婷。

怡婷輕巧地跨上截台,搭上月琴,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躍著。

她的歌聲如般潤澤,與香爐散出的青色煙縷摻雜在一起飄蕩在房間。

“願君識明月

亂世雲蒼生

萬笛難買花前情

遠山落雪藤搖鈴......”

霍威聽得入神,把左手從背後的口袋抽了出來,不停地揉搓著僅剩的三根手指。終日活在刀光劍影裏,這種歌聲對他來說是難以啟齒的奢望,也是無法進入的溫柔鄉,他從不敢在這種場合呆上太久,怕自己變得柔弱寡斷。

黑舉國患了惡疾以後,矢忠不二的霍威便擔起了黑家的大任,他每天要麵對黑家本族人的眼線爪牙,又要在外撐起黑家人的門麵。黑家內部嚴重散亂,幾位元老各懷私欲,加上銅山幫快速崛起,黑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想到這裏,霍威叫停了怡婷。

“怎麼,不好聽嗎?”怡婷看著霍威,眼神不免有些慌亂與失落。

“不是,就是因為你唱得太好,再聽,我怕今天是跨不出你的門了。”霍威緩緩起身,微笑著解釋。

怡婷雙手從月琴上挪開,扣在一起,盯著霍威,“你大可以留宿,我今晚已經沒有月輪了,隻需要我下去和陳媽打聲招呼。你也不必多付錢。”怡婷停頓了半天才決心講出這句話。

霍威踱著步靠向怡婷,“午夜我們要出發去雲門際尋冤,馬已經備好了。”他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怡婷站起身,從截台走下來,望著霍威片刻,沒講話便一頭栽進霍威的懷裏。

二人都未作聲,霍威悄悄地把左手重新插回背後的口袋,他右手舉在半空,不知所措,到最後也隻是撫了撫怡婷柔順的長發。

“要幾天才能回得來?”怡婷的聲音裏帶著微弱的哭腔。

霍威輕歎了一口氣,“順利的話,要十二三天吧。”

怡婷忽然意識到了自己似乎有些不禮,連忙掙開,“你為什麼每次尋冤前都要來看我呢?壯膽嗎?”為了緩解尷尬,她打趣道。

“因為每次尋冤都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你。”霍威平靜地看著怡婷。

聽到這句話,怡婷苦笑著轉過身,竭力遏製著淚水。

霍威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看了一眼怡婷的背影,“保重!”說罷他順手闔上了花茶糕的紙袋,迅速換好鞋,便徑直大步離開了怡婷的房間。

門剛一關上,怡婷的淚水便再也沒有忍住,她彎著背捂住嘴,盡量沒有發出聲音。在撫月閣,哭被發現了,是要受罰的。

她掀開棉簾打開窗戶,看著霍威逐漸遠去的背影,終也沒能等來一次回頭,怡婷有些失望。撫月閣與黑家樓相隔不過四條街,陳媽與黑家也有不少生意上的往來,她卻深知,撫月閣的頂樓花和日漸式微的幫派冤頭,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在一起的。

雖隻簽了五年的約,但頂樓花的買賣就是撫月閣最大的搖錢樹,即便契約到期,陳媽或也不會放自己走,再者,當初陳媽把自己從戲班子救出來的時候,怡婷就暗自發誓要一輩子都跟著陳媽。

“況且我又大他幾載呢!”怡婷心裏暗自琢磨,“可是他不也少了兩根手指麼?”她總是這樣遊離在自我矛盾中。

怡婷關上窗戶拉下棉簾,和前幾次一樣,心中暗暗向四麵祖祈禱保佑霍威尋冤能平安歸來。雖然心裏知道,霍威之所行並非善事,甚至可能是令人發指的卑劣惡毒的暴行,但是她就是無法從他帶給自己的溫暖中抽身。

月色漸深,霍威隻身走回了黑家樓,黃毛站在高牆的大門口,背靠著吊索的鐵鏈焦躁地搓著鬢角,一臉怨氣,見霍威回來,氣衝衝地上前質問,“你沒給我的馬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