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隻手伸到他麵前,“起身跳啊,別幹坐著。”不知為何,他就是看不順眼留魂這小子總一派與世隔絕的清寂。
像他般扭動腰肢?留魂搖頭正想拒絕,冷不丁被他拽著衣領拉起,好似拎小貓小狗。
“就這樣,跟跳恰恰差不多。”說著,他還想將魔爪伸向留魂臀部,親自示範如何擺動。
事實證明,再好的脾氣也經不起閻王的鬧騰,留魂的臉板下,立馬想走人,卻被他搭住肩膀。
“你去哪?”
“地府。稟告閻王大人,我還有很多公務。”自從他擔任了地府事務秘書長的職務後,就順帶接過了原本閻王應做的工作,忙的不可開交。
閻王厚著臉皮撇著嘴耍賴,“別走,我錯了還不行嗎?你走了,我就獨自一個了。”此殺手鐧屢試不爽,隻對留魂有效。
留魂閉上眼深吸幾口氣,一忍再忍後,終究妥協,“好,我不走。”
閻王喜笑顏開,向左擺臀,“先往這邊扭。”
好蠢,為何他能將如此蠢的事做得那麼認真,那麼開心?留魂不解,隻跟著做了,卻發覺真的很蠢。
“真聰明,一學就會,”他向右擺臀,“這邊也扭一下。”
這回留魂沒忍住笑意,終於笑了開來,眼角撇到閻王笑得似乎更歡,更誇張。
×××
——一千三百年前淪陷——
“聽說第三十三空間的二十四世紀開了個頂級豪華的澡堂,我們去泡澡。”閻王陰魂不散纏了三日,留魂卻不答應。
理由簡單明了,死魂天生纖塵不染,根本無泡澡一說。
“你知道你有多少年沒洗過澡了?”纏他不成,閻王改變戰術,“八十七年,多髒啊。”上一回洗澡是在人間被他推進池水之中。
留魂冷靜地回他,“即便再五百年不洗澡也無關緊要。”話一出口,他自己也不自在起來。八十七年不洗澡,對於生前有些微潔癖的他而言,確實難以置信,更別說五百年了。
閻王奸計得逞,拖著留魂去更衣室。
兩個大男人脫衣自然爽快,雙雙泡在高級會所的溫水池中。相比某人男模般古銅色的完美身材,留魂則是柔弱纖瘦的書生型,僅露出個白皙平坦的胸膛。
蒸汽升騰圍繞四周,迷蒙不真切,情調倒是有了幾分。
“留,”閻王開口就是奴役人的話,幾分情調被散了八成,“來替我擦背。”
留魂斷然回絕,“我又不是女人,做不來這個。”
擦背而已,真八股,“那換我幫你擦。”閻王隨手抓了條毛巾就準備付諸實踐。
“怕了你了,”留魂躲開他,“我幫你擦就是了。”他也拿了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背上擦著,擺擺樣子並不上心。
“為什麼你總是那副容貌,也不嚐試改變一回?”閻王覺得對著這張臉兩百年的他很委屈,有必要提下抗議。
“改變?如何變?”像閻王一樣,幾個月就換張臉嗎?
“變漂亮。”閻王否定,“不行……你不喜招搖。”而變平凡?他現在的已經很平凡了。
留魂加大手勁擦背,他的容貌又礙著他哪裏了?
“變……”他形容不出,覺得總是沉默地待在寸步之外的留魂,樣子應該更溫文些,更淡定些,更特別些。
兩百年的陪伴,默契愈深,少了他,做什麼都缺了點東西。
“不變不行嗎?”人生下百年,也不就一張麵孔。他不是抱怨,但上司總是變張臉來考驗他的認人能力,也蠻累人的。
閻王回頭打量他,忽地冒出一句調戲的話,“幸虧身材也不是不能看。”
留魂好氣又好笑,就知道不能和他來這種場所。他平躺了下來,任溫水沒過雙耳口鼻,不聽則心不亂。
“做鬼也是有好處。”留魂好整以暇地欣賞水中蔚藍色的波紋,自水中看閻王的臉,扭曲不複俊美。
“留,”閻王將聲音傳入水下,喜歡叫他的名字,一聲聲都是挽留,“人說閻王要人三更死,不得留人至五更。”
“你是我留下的魂魄,再陪我百年吧。”怕他惦記著去投胎,那他這閻王會少了很多樂趣的。
留魂沒回答,隻往水深處沉去,越陷越深。
×××
——一千兩百年前心痛——
百年聯誼很是難得,更難得的是天府天官本來都是尋常容貌,今次一見,居然個個變得男俊女俏。
留魂恍惚間覺得是十七、八個閻王在麵前晃,“為什麼變幻容貌?”是被那不良上司感染的嗎?
瑤慎笑的奧妙,“你也曉得,以往百年聯誼都是天官受苦的日子。”地府的鬼官見天官長得平易近人,膽子就大了,往往一擁而上,古怪問題連串問出。
這麼說來,留魂也發現,今日這難得的機會,眾鬼官竟圍在角落裝斯文。
“前些日子,那小子心情大好時給我出了個主意,就是讓天官變得仙人仙貌一些,”他悠悠然掃視群官,緩緩露出慈悲為懷的笑容,果然震懾住新來的菜鳥們。“效果不錯。”
要追求美女需要勇氣,要接近神仙亦然。地府中,閻王他也是個神一樣的存在,否則怎能耍得一幹鬼官盲目追逐他的喜好。
“心情大好?”坐莊大贏眾鬼官的那次嗎?“他鬼主意很多。”
瑤慎同意,“而且他能找到如你這般適合當地府事務總代理的死魂,也算是他職業生涯中唯一的亮點。”重音強調“唯一的”。
適合當閻王?這玩笑開大了,“我對這職位沒有興趣。”篡位嗎?
瑤慎有些詫異,“他沒和你說過?閻王千年任期滿後,若找不到繼任者,他要被迫連任,我還以為你就是他的繼任者。”對事務既熟悉,又勤懇務實。
千年……他的任期還有一百年……
“那他呢?”
“做天官或者繼續投胎。”瑤慎寧願他投胎去,他不想與這妖孽共事。
做百年見一麵的天官或投胎後不知所蹤?
留魂呆呆看著那人笑的肆意,向他走近,“留,怎麼了?看本閻王的絕世容顏看呆了?”
他苦笑,原來他口口聲聲的叫“留”,是想留下他獨自一個。
×××
比冷戰更痛苦的是什麼?
閻王答,是無視。
近日來留魂不知是否更年期延後到來,對他總是不理不睬,隻冷不熱。
“沒什麼。”被問起,他也隻輕描淡寫掠過,整理完書櫃上的資料,繞開杵在身旁的閻王。
“開門見山說吧,別扭不是你的風格。”對著留魂給他的背影,他激將。
留魂果然站住腳步,想了許久才低聲問,“我有個疑惑,百年前你調我到你手下做事,是為了什麼?是不是因為……你想要我繼任?告訴我實話。”
閻王一愣,“是的,你的確很適合繼任。”若說實話,他當時是這麼想的。
留魂眼中無法抑製的悲傷蔓延,他自己也不知是難過他找他繼任千年,還是難過他自始至終都未透露此事。“好,我答應你。你千年任期滿後,我就替你,橫豎這公務我也處理了幾百年了,做生不如做熟,我是無所謂的。”
沒再回頭,他說完便走出門。
讓他繼任?閻王呆坐著,想象百年後留魂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日複一日處理著在他看來極其枯燥的公務。
以留魂的性子,這或許並不難受,未必是件苦差事,然而……
他撫上心髒位置,那不知是幻覺還是實際存在的痛感提醒他,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