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家是本難念的經(1 / 2)

正值寒冬,昭餘城剛剛經曆了一場豪雪,枯敗的樹枝上猶自懸掛著尚未化幹的幾抹寒英。酉時已過半,即將入夜的鼓樓敲完了800響,尾隨著斜陽餘韻,關上了聳立的城門。城南的壽康坊,落府已陸續點上了燈籠,直如一條火龍,延伸到了院落深處的暖閣。屋舍十分精致,中央放了一張螺鈿雙陸木棋盤,旁邊坐著斜倚著身子的落家家主落昭罡,老人兩鬢斑白,眉間微鎖,手裏還捧著一本棋譜,正不慢不急地翻閱著。

坐塌之下,落家的嫡長子落師吾,小心地往熏爐偏了偏身形,欠身說道:“這西涼的瑞碳真真是個好東西,長不過尺,色青而韌,燒於熏爐中,無焰而有光,每條竟可燒上十日之久。前日,楊家舅兄又送來足足十大車,想來都是托了阿爺的麵子。”落師吾笑得一臉刻意。

“嘿。怕是因你為他填了軍糧的虧空,化解了一場大禍,人家這才投桃報李吧。”老人動也不動,隻拿眼乜了兒子一眼。

落師吾賠笑道:“阿爺息怒,實在是親戚一場,兒子也不好袖手旁觀!”

“哼,他楊家打的好算盤啊,自己家的兒郎貪了軍糧,倒要我落家出銀子,舍麵子幫著堵窟窿,我如今才知道,敢情我是替他們家養的兒子啊”,落老爺說得極盡諷刺。

落師吾心知父親動了真怒,急忙跪倒,說道:“此事風險極大,兒子知道,可讓他楊家欠咱們一個大大的人情,對兒子,對落家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啊。”

落老爺半晌無語,微微歎口氣,說道:“我隻說一句,若是此事換作你,楊家那幫豎子,又有哪個會替你遮掩一二。”

“兒子以為……”

落老爺猛然抬起拿著棋譜的手,打斷道:“好了,這事日後自有分曉。倒是你二叔那邊,前些日子剛剛捎回信來,說你嬸娘路上染了急症,是以耽誤了歸程,你回頭記得去一封信。還有一事,你二叔信中提及,新帝登基,朝堂怕是要變天。”

落師吾立時緊張道:“皇帝可是要對世卿下手?”說完不待回答,便自顧自的恨恨道:“嘿!當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太祖建國,頒布《世家令》,許我高門世卿代代承門蔭授官位,如今方曆三世,今上便要磨刀霍霍了!”

“當真愚不可及!”落太公一聲輕斥,隻把落師吾呼得不敢抬頭,沉聲說道“皇帝即便要下手,也得等他把位子坐穩。若是此時貿然行事,他不怕再來個“七國之亂”嗎?且今上治國施政的手腕頗為老練,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又豈能不知。”

落師吾說道:“阿爺所言極是,兒子隻是不忿這過河拆橋的行徑……”

落老爺看了兒子一眼,放下棋譜,說道:“咱們這些世卿之家寸絹不輸官庫,升米不進官倉。一個個封禁山林,部曲過萬,莊園、塢堡修得鐵桶一般。太祖威名赫赫,世家們倒也安分,惠帝登基之後,西北的李家,寧武的朱家,得了瘋症,扯旗造反,那二位府主隻不過振臂一呼,塢堡裏伺候莊家的部曲就可以化作一支軍隊。若是換了你便能求個‘相忍為國’,平安無事?”

“這般淺顯的道理,兒子又如何不知,隻是這眼下,咱們卻該如何是好?”

“腰杆粗的那幾大世家還未登台,小小落家唱得哪門子戲文。”

落師吾登時了然,隨即表現出一幅英雄所見略同的模樣,落老爺倒也得了些似有還無的安慰,從旁邊端起一隻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落師吾看了一眼父親,似乎想到了什麼,輕聲問道:“阿爺,孟孫家的‘降階’禮在即,下午著人送來了帖子,如何答複還得您拿個主意?”

落老爺愣了愣,說道:“哦,想來也是,孟孫老夫人到底是老了,病懨懨的總不見好,這管家之權終究還是要傳給兒媳了。”

落師吾接口道:“說的是,阿爺是曉得兒子和他家大郎的交情,要我說,這管家之權,本就應該早早交出。且不論他家大娘子的精明爽利,單這大宗主婦的身份,便占了這大義名分。老夫人拖了這些年,方才決定交出這管家之權,已然是大大的不妥了。老人家深入簡出,隻是不知道被人暗地裏傳了多少閑話。”

看著落師吾這憤憤不平的樣子,落老爺心下了然:好一招借力打力。自打大兒子娶妻楊氏,落老爺雖漸漸將管家之權交了出去,可畢竟沒有完全交割,不但沒有舉辦正式的降階禮,還總讓老二家的分權製衡。敢情剛才這番話看似替人不忿,卻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

落老爺看著兒子還在裝腔作勢,也不氣惱,慢慢說道:“孟孫老夫人寡居多年,支撐偌大的孟孫家族何等不易,當初也是經曆了不少動蕩方才有今日。再者說,她家大婦剛過門那會兒,依仗著家世顯赫,那一副乖張無禮的嘴臉可也是出了名的。老夫人謹慎一些又有何不妥?”

落師吾這邊借景抒情,老太爺那廂寓情於景,潛台詞便是:兒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不管是孟孫家還是咱們老落家,有今天可不是刮風下雨撿來的光景,再說,你那婆姨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我老人家多查看查看你們,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