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一年中隻有兩個月是溫暖的夏季,在極北之地更是隻有十幾天。在這短短的季節中,每隔七年王庭會在靈山上舉辦一場持續十二天的祭禮,名為金羊祭。
這裏初夏的陽光是最可貴之物,而更可貴的是漠北草原上花期隨季節來去開滿的金羊花。花枝颯爽,花朵蓬鬆搖曳,牧人放牧其間,遠遠望去花海宛若遍野被放牧的金色羊群,所以有此名。金羊花後來成為了王庭的象征,而金羊祭也延續近千年至今,見證了虞王朝的由興至衰。
雖然如今虞王朝的勢力僅存於小小的極北之地,像一件承載過去歲月的文物,但名義上依然是四境的主人。每年的金羊祭各國和各宗都會來使獻上禮品,拜會天子,並一同參與祭典。
祭典共十二道,分別祭祀日,月,星辰,山,龍,海,風,雲,雷,雨,祖先,聖人,隻有在這繁瑣複雜的儀仗,貢品,禮服,禮節,祭祀程序等構成的規矩森嚴的禮製中,似乎還能窺見一二這個曾經無比強大王朝的身影。見證這一祭典,也是如今各國各宗的年輕一代所要必須參與和經曆的儀式,這是對曆史王朝興衰更替的最直接感悟,也是一次天大的機緣。
今天正是祭典的最後一天,祭祀聖人。
在遠離祀殿與祭壇的一處山坡上,樹下正坐著一個老人閉目小憩。老人頭戴黑色幅巾,著一席普通深衣,有一卷竹簡放在手邊,似乎是看著看著便睡著了。
遠遠跑來一個看上去五六歲的小男孩,氣喘籲籲的跑到老人身邊,立定整理了一下白色錦衣。待呼吸均勻後輕輕說道:“狄莫先生。”
“嗯?”老人緩緩睜開眼,隨後不再倚靠樹幹,坐正身體溫和的看著男孩。“你怎麼私自跑出來了?沒去參加祭典?”
“祭禮太無聊了,要穿著那麼奇怪的衣服,念誦那麼長的文字,還要又跪又拜。我實在受不了,和父王說要來找先生就出來了。”男孩回答道,也端正的坐在一旁。
“舉行祭祀,要強調的是內心之敬。”老人訓誡道,拿起一旁的竹簡來。
“先生,明明可以讀書,相較起來紙張也更方便,為什麼您總是用竹簡呢?”男孩好奇地問道。這是困擾他已久的問題,在他的記憶中狄莫到哪裏手邊都有一副竹簡,但自己從未得以見到上麵的內容。
老人笑著說道:“想看一看嗎。”
男孩的臉上一下充滿喜悅之色,問道:“真的嗎?”
“真的。”
男孩接過竹簡,恭恭敬敬的展開,目光卻急不可耐的掃視起上麵的文字來。但結果讓他十分失望,那上麵盡是一些奇怪的文字,自己一個都不認識。
“先生,這上麵寫的都是什麼啊?”男孩問道,又對竹簡上麵的內容燃起好奇。
老人並不回答,隻是把竹簡輕輕卷起。他的動作很小心,因為串竹簡的繩子已經磨損的很嚴重了。
見老人不言,男孩也隻得按捺下好奇之心。想了想又說道:“您說進行祭祀要有內心之敬,可我覺得在場的諸侯們的內心並沒有恭敬的意思,他們時而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雖然每次都轉瞬間便恢複如初,又回到一副謙遜的樣子,真是很不誠實的大人呢。”
“洵兒,不要隨便評價他人,你不也是受不了枯燥跑出來了嗎?”
男孩低頭做出認錯的樣子,隨後又抬頭說道:“諸侯的兒子們也全跑出來了,他們甚至還偷吃貢品,我沒有跟他們一起,而是來找您了。還有南境那些宗派的子弟們,他們還被世子們欺負,也不反抗。為什麼會這樣呢?”
老人輕歎了一口氣,說道:“等你再讀幾年書,才能自己真的明白。”
男孩眨了眨眼睛,給自己鼓了一下勇氣,隨後堅定地說道:“先生,您隻讓我讀書,卻從不教我修行。我不想再天天讀這些沒意義的書了,我也想步入修仙大道。”
“洵兒,太早了。等你真正能按書中聖人之言的標準,做到了言行都讓我滿意、讓你父親滿意,我才會教你修行。”
“那還要多久啊?”男孩沮喪地說道“其他諸侯的孩子們都早已開始修行了,齊國的薑則甚至都在預備築基了,他們全都看不起我。我不覺得自己修行晚一點有什麼,隻是不想我和父親被人看輕掉。”
老人略怔了一下,望著頭垂得低低的男孩,用手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你今年六歲,倘若能好好用功讀書,等你八歲我就教你修行的方法。”
“一言為定!”男孩臉上又泛上了喜色。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老人麵帶笑意回答道。
男孩開心的站起身來,似乎想要立即做些什麼,卻又一時想不到,便跑下山坡準備去采一朵金羊花。背後遙遙聽到老人說道:“不要走遠。”他大聲應答。
已經是祭典的最後一天了,明天就要返回中山國,他早就想帶一朵回去給母親。聽母親說,她自從十二歲嫁到中山國來,就再也沒回過靈山了。
母親想念山下的草原,想念初夏的金羊花。
花隨處都是,但男孩隻想要一朵。
“這朵好棒!”男孩迫不及待地輕輕采下,轉頭卻看到遠處有一朵更加奪目的花。
最多兩朵。男孩心裏想,朝那裏走去,突然一群毛色灰白的羊進入眼簾,後麵跟隨著一個八九歲的少年,穿著破舊的長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