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鬼(1 / 2)

張全勝聽人說,迷路的時候,朝著有光的方向走,走著走著,就不迷路了。

所以他迷路了。

所以他在走。

周圍都是漆黑的一片,隻留下前麵那一點紅色的光,很容易讓人想到黑夜裏吸血的蚊子,嗡嗡的招人煩,他下意識的裹緊了衣裳。

剛醒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被人撂下了,可能是看他穿的窮酸,家裏頭估計也攢不出幾個錢,又或是買家看不上眼,買回去當個奴才,都覺得低了份。

簡單來說,他被遺棄了。

遺棄是好事,張全勝醒來的時候還兀自慶幸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那裏,還殘留著一些地上的泥土,濕漉漉的,摸起來很不好受。

但比起這些,更多的事籠絡在一起,彙成了一個問題:

“我該怎麼回去呢?”

回家,成了他被“遺棄”後,心下剩餘的唯一念頭,或許也隻有那個能稱作家的地方,可以帶給他絲絲的安全感——

哪怕,家徒四壁。

漆黑的夜裏,吹來的風都帶著涼意,順著他的褲管一路攛掇,鑽出個透心涼來。

單薄的衣裳,總是湊不得多少溫暖的。

紅色的光倒是越來越近了。

離得近了,張全勝方才看清,那是一戶人家案台點著的燈,滋滋的煤油聲,在喧鬧的晚飯裏,顯得格外低調。

年長的農民麵色泛紅,手邊的酒喝個沒停,還略微灑出來了一點,但他不在意,一仰頭,碗裏的酒喝了個幹淨。

低下來又夾了幾口菜。

旁邊的小孩也高興,一年到頭,家裏是很少吃這麼好的,能夠美美的飽餐一頓,實在是一年裏少數能實現的小願望了。

張全勝張了張嘴,那碗裏的酒看著眼饞,裏麵的熱鬧氣氛,與他這外頭的落魄潦倒,很是有些格格不入。

他捏了捏衣角,臉上有說不透的苦澀,這是別人的家,他不應該在這裏,可是自己的家,又在哪呢?

轉過身,就連吹來的風,也裹雜著惡意,帶著徹骨的寒。

路有凍死骨。

腦子裏沒來由得閃過這個念頭,又想起家裏的米缸,是該往裏頭添點米了,床頭的墊子下還藏著幾兩銀子,興許能買回來一些,過冬倒是沒什麼問題了。

想到這,張全勝好像又有了動力,起碼回去的盼頭,是有了。

人活一生,都得有個盼頭,就連小孩子吃著糖葫蘆,看到忽起忽落的晚雁,都會說“我想飛”。

嘎——

老舊的木門,有些搖搖欲墜的味道,身後的酒氣有點重,潛藏在風裏,張全勝回過神來。

“年輕人,你這打哪來?”

周圍都是昏暗的,隻有案台上的煤油燈,透過木製的窗欞,照在老漢的臉上,透出明暗的兩麵。

“我……”

張全勝張了張嘴,自己從哪來呢?

頓了頓,他搖了搖頭,表示並不清楚。

老漢沉默了一下,又問道:

“那你要到哪去呢?”

這問題他拿手,張全勝難得的笑了一下,隻是嘴角揚起了一點,有些苦中作樂的意味。

“老人家,我是要回家的。”

屋子裏,綰著頭發的婦人收拾著碗筷,年長一點的姐姐,已經催著弟弟要去睡覺了,山裏的燈滅得早,興許過一會,案台上的這點燈也沒了,黑漆漆的山裏,就剩下全勝一個人。

老漢盯著他看了一陣,從腰間掏出個酒壺來,塞到他的懷裏,又聽到媳婦在喚他回去,急匆匆的往回趕。

“老人家!”

張全勝來不及道謝,老漢的話便落在了風裏,揉成個隻言片語,傳了過來:

“年輕人,你不該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