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曆史的延續(1 / 3)

薄霧微冥,半圓的明月掛在夜空中,朦朦朧朧的毛月光穿過霧氣,灑了下來,給下麵這個滄州邊境的小村子渡上一片白色,銀霜似的白色。

村子裏散落著許多高矮不一的屋子,村口的一間屋子裏,飄搖的油燈被吹滅了。

李老財躺在自家床上,身邊蜷縮著一個熟睡的婦人,婦人口鼻呼吸出的熱氣打在李老財粗糙的脖頸上,麻麻地,癢癢的,床頭搖籃裏一個嬰兒在月光下熟睡著。

月如白霜,從簡陋的窗戶照了進來,在床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李老財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或許是因為自家婆娘前天給自己添了一個小兒子,又或許是因為自己地裏今年多收了兩鬥糧食。

這日子是越過越舒坦舒坦,老婆孩子熱炕頭!

李老財躺在床上,思緒仿佛跟著窗外的月光一起飄搖。

今天的村子有些安靜,村子裏的狗都沒有叫喚。

李老財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門看看,但是平時都是狗叫了,才去看看有沒有盜賊摸進了院子,李老根有些猶豫。

明早還要幹活去呢!

李老根最終心安理得的放棄了,繼續窩在自家溫暖的被褥裏,摟著身旁熟睡的婦人。

村子裏幾乎人人養狗,狗能看家護院,平時給些剩菜剩飯就能養活,有時候趕上荒年,多少也是一頓肉食,所以村子人人養狗,當然除了一個人,李瘸子。

李瘸子原本不叫李瘸子,年輕的時候是村子裏有名的敗家子。

那年李瘸子家走背字,狼騎侵邊,爹娘都死了。

李瘸子跑到外麵參了軍,中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三年前瘸了一條腿回來了,就住在李老財隔壁。

一間荒草屋,一個殘廢,一把斷刀!

李瘸子雖然不養狗,但是會殺狗,也不知道怎麼的,再怎麼凶悍的狗到了李瘸子麵前,都兩腿發軟,叫都不敢叫一聲。

有時候生意來了,李瘸子喝兩口酒,拎著他那柄生鏽的破刀,兩刀下去,看不見刀影,這狗也就死了。

李老財曾經養了一條狗,趕上狼騎入侵,跑丟了,李老財還以為死在外麵了,沒想到兩個月後,這狗自己跑回來了,膘肥體壯,那毛皮油亮都能擠出油來,隻是這眼睛不知道怎麼的變紅了,盯著自己的時候也不像以前那麼溫馴,仿佛是在看著獵物,看得李老財心裏發毛。

村子裏的老人說,這狗要不得了,吃了死人肉,眼睛都吃紅了。

這年頭,人吃狗,狗也吃人!

李老財沒辦法,把狗送到李瘸子那裏。打了二兩酒,李瘸子喝完了,拿起他那把破刀,不得不說,宰狗的確實有一手,李老財隻看到刀光一閃,狗頭就落地了。

那晚,幾大塊肉在鍋裏滾開的沸水中沉浮,李老財家吃上了肉,那滋味,李老財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香味還殘留在嘴裏,那個香哦!

“說什麼明日也要去村頭李屠戶家拉上兩刀肉,多點肥肉,熬點油水!”

就在李老財咀嚼著久遠的狗肉香就要進入夢境之時,忽然,他感受到身體下麵的床塌輕輕震動了一下,緊接著連續不斷的震動如潮水般襲來,李老財感覺自己是一個曬在房頂的活魚,有些慌張地睜開眼,床在震動,屋子在震動,大地也在震動,看見的所有東西都在震動著,透過窗戶,甚至可以看到屋簷下的大水缸裏都蕩起一圈圈漣漪。

還沒滿月的嬰兒在床頭哭喊著,熟睡的婦人也被驚醒了,慌張地衝到搖籃裏抱起嬰兒,一邊哄著孩子,一邊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的男人,“這是咋了?”

“地龍翻身?”

滄州少有地震,最近的一次地震記載是在百餘年前。

李老財披上衣服跑到門外,月光灑下的清幽院落裏又恢複了寂靜,震動停止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李老財的幻覺。

正要回屋裏安慰一下妻子,李老財跨過自家門檻,突然感覺自己的肩膀一沉,似乎有什麼東西搭了上來,毛茸茸的,沉重,帶著溫度,而屋子裏的婦人麵對李老財,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張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個可怕的影子。

“後麵……有……有……:”

李老財的耳邊,漸漸響起了一道粗重的呼吸聲,帶著溫熱的氣流,打在李老財的脖子上,麻麻癢癢的,這喘息之間,隱隱可以聞到一股腥臭味,肩膀上,仿佛有什麼破開自己粗糙的皮肉,久違的疼痛席卷全身。

狼搭肩!

李老根頓時想起曾經聽起村裏老人講過,行走在荒野上的時候,如果感覺有人搭在你的肩上,千萬不要回頭,那不是人,是狼。

狼會人立而起,搭在人的肩上,等人一回頭,狼就會趁著這個空檔,一口咬斷脆弱的脖子。

李老財雙腿開始有些顫動,餘光一瞄,在他的肩上,赫然搭著一隻黑色的狼爪,狼爪嵌入皮肉裏,黑暗中隱沒著一雙猩紅的眼睛。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猩紅,暴虐,殘忍,其中看不到半點溫度,冰冷,殘虐,和看見獵物的喜悅。

李老財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血管中血液流動的聲音,肩膀長時間保持僵直之後的麻木,恐懼從胸膛漫過喉嚨,顫抖的聲音衝破顫動的嘴唇,一聲絕望的喊叫聲打破了平靜的夜。

“狼!”

隱沒在黑暗中的血盆大口已經張開,擇人欲嗜,就在李老財閉目等死之際,一道寒光升起,如同皎月生於海麵!

這一刀!

狼死了!

就像多年前那隻吃了死人肉的狗一樣,死了!

腥臭的狼血濺了李老財一身,李老財幹澀的嘴巴裏多了鹹腥,同時也把李老財澆醒了!

“趕緊走!”

李老財認得,這是李瘸子的聲音!

走?李老財看了看屋子驚慌的婦人,裹在繈褓裏嚎啕大哭的嬰兒,默默從牆角拎起了鋤頭。

這個陪伴了李老財半輩子的家夥事給了李老財一些信心,這還是年輕的時候撿了頭山豬換來的寶貝,上好的精鐵邊角料打造的,再一次摸了摸了黝黑的鋤麵。

老夥計,還是你順手!

天上的星月都不忍心看到即將發生的一幕,躲進了雲層裏,黑暗中無數雙猩紅色的眼睛睜開了。

”嗷嗚~”

村子陷入一片慌亂,狼,到處都是狼,無數的狼,還有狼身上的騎士,以及跟隨騎士而來的死亡。

滄州民風剽悍,這種剽悍來自於幾百年來和這些帶來死亡的騎士的鬥爭。

沒有人束手待斃,家中男子拿起鋤頭,鐮刀,甚至菜刀棍子,和這些騎在兩人多高的狼騎戰鬥著。

卑賤的血液裏迸濺出勇氣,不堪一擊的身體裏懷抱著犧牲。

所謂犧牲,如豬牛羊。

村子裏到處都是婦孺的哭喊聲,謾罵聲,最多的還是狼的嚎叫聲,然而唯獨沒有求饒的聲音,這或許是雙方的默契,或者慣例。

沒有求饒,沒有俘虜,隻有你死我活的鬥爭。

李瘸子救完李老財後,沒有再去救任何人,因為救人的前提是他得先要救了自己!

猩紅的眼睛,到處都是,李瘸子找到一堵牆,盡量讓自己不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這是他當年第一次麵對狼騎的時候,一個老兵說的。

當然那個老兵死了,因為戰場上是沒有任何一堵牆的!

手裏緊緊握著那柄生鏽的斷刀,隨著身體內一股力量的運轉,刀身的紅褐色鏽跡開始一片片剝落!一股腥臭味升騰起來,騎士座下的黑狼不安的撥動著爪子,它們從刀身上聞到了同類的氣息,混雜的許許多多同類的氣息。

狼群進攻了,幸好那堵牆,出現在李瘸子麵前的隻有三隻狼,還有狼身上坐著的三個蠻夷騎士!

厚重的狼牙棒在騎士巨大的勁道的支配下,發出了破空之聲,封鎖了李瘸子上中下三路。

李瘸子沒有輕易出刀,戰場上的士兵都不會輕易的出刀。

出刀,在威脅敵人的同時,也在告訴其他的敵人,你現在很脆弱!

月光從雲層中的間隙中漏出了身影,就在那一刹那!

好機會!

李瘸子眼中精光一閃,抓住了機會了,一絲血氣在眼中蒸騰,血液在血管中噴騰,沒受傷的那隻腳重重地蹬在身後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

飛躍到半空的李瘸子揮出了一刀,月光被刀身映照的雪白,稍微一調整角度,中間的狼騎就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這是人本能的反應。

鐵血步!

李瘸子一腳踢出中間的那隻狼頭,接著這股助力,整個身子向上一躍。

騎士抬頭,入目是月光,也是刀光。

處在最高空的那個狼騎就看到一陣刀光劃過弧線朝自己襲來,這一刀,很快!

鮮血四濺,人和狼在還未落地之前就從中間分成了兩半,然而李瘸子也付出了代價,胸前詭異地凹下去一塊,那是死亡的狼騎的回禮,而殘廢的那條腿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不,中間狼騎的狼牙棒上還剩下一點殘留的血肉,但是可憐的是,他的狼卻再也看不到這個畫麵了!

“一個武者竟然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勇士!你有資格留下你的名字!”完好的那個騎士開口問道,強者不論在哪裏都值得尊重!

以刀撐地,代替那條消失的腿,淋漓的鮮血順著殘破的褲管滴到了地上,他也付出了代價,李瘸子挺直了身子,“滄州北府軍,李九郎!”

一個瘸腿的人要怎麼樣戰鬥?

李瘸子想起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個風趣的人給出的回答,很認真的回答!

瘸子為什麼不能戰鬥!

瘸子為什麼非要用腳戰鬥?

你還有手,還有腦子,還有刀!

是呀!我還有刀!

一抹淩厲的刀光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終結了那個紅著眼睛偷偷從一旁靠近,想要替他那頭腦髓被踢裂的小狼報仇的家夥!

那個狼騎不甘的倒下了,眼神之中還殘留的是對生命的渴望和死亡的恐懼,在最終的結局到來之前,誰也沒有資格說自己無畏。

站在同伴屍體旁邊的狼騎的臉上沒有看到一絲同伴逝去的悲痛或憐憫,處在戰爭的人很容易看透和失去很多東西,衝著李瘸子搖了搖頭,“愚蠢的家夥!你失去你的武器!”

說罷,抽出了掛著腰間的彎刀,催動著座下的黑狼,朝著李瘸子衝鋒而來,獰笑著用他那野蠻的聲調吼道:“我會割下你的頭顱,把它做成酒杯,勇士,這是你我的榮耀!”

黑狼一躍,彎刀朝著瘸子的腦袋飛去,“死吧!”

騎士很自信,眼前手無寸鐵的瘸子根本沒辦法躲過這一刀,而這一刀下去,他將多一個不錯的戰利品,北府軍軍士的人頭能夠在部落中大大提升他的聲望。

“是嘛!”李瘸子的手腕輕輕抖動,一抹寒光從騎士身後同伴倒地的屍體上飛了回來,還帶回了一捧濺起的血花。

“竟然......”騎士不敢相信地看著瘸子,雙手無力的捂住脖子,脖子上緩緩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滴答.......”

月光如水,揭破了其中的伎倆,透明的絲線纏繞在瘸子的手上,另一頭連接著刀把。

“撲通!”

長刀跌落地上,瘸子心滿意足地倒了下去......

他隻是一個瘸子!一個瘸子換來三個狼騎,沒有比這再賺的買賣了。

而另一邊,李老財最終還是倒在了血泊中,跟隨了半輩子的鋤頭斷裂在他的腳下,同時斷裂的還有李老財的身子,從中間攔腰截斷,這是被一隻獨眼的狼咬的,而他最後看到的一副畫麵是:

一個幼小的拖著半截腸子的屍體從狼嘴裏掉落在了自己眼前,似乎是那頭畜生故意的,那雙還沒見過疾苦人間的稚嫩雙眼,在自己麵前一點點失去神采,變得死寂,灰白。

一個新生的靈魂來到世間,見證這世間的美好與罪惡,等到再次返回那片永恒沉寂的黑暗之時,他所記住的,是美好?還是罪惡?

我要死了……

米缸裏還有兩瓢沒吃完的米呢……

我娃兒……

糟踐了!

李老財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亙古的黑暗。

月光依舊輕飄飄滴落在他的身上,落在大地上,似乎想要掩蓋這悲慘的一幕,然而大地並非一片銀白。

若是有人從天上往下看,就會發現。

滄州,陷入了一片血色的狂潮!

狼潮!

少昊曆二十四年,西北狼騎侵邊犯境,滄州烽火遍地,天子居於長樂宮,大怒,令北府軍出征。

三十萬大軍拔營而起,聚齊滄州邊境,網羅入侵的狼騎,這一戰,連戰連捷。

北府軍三路夾擊,勢如破竹,即將驅逐狼騎於關外,就在朝廷袞袞諸公以為大勢已定,彈冠相慶之際,站在朝班之中少尉商容深情凝重,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卯時一刻,長樂宮旁邊的龍首滴漏的最後一滴水珠滴入蓮花銅盆之中,蕩起一圈漣漪,浮子升起。

“上朝!”寺人們發出了渾厚的聲音。

臣工進入大殿,文武分列兩旁,跪坐在案前,這般朝會旬日一次,王朝大事由天子一言而決。

長樂殿燈火通明,整齊排列的案上擺滿了新鮮的瓜果,糕點,還有一對掐絲銀枝蓮花燈,上麵可見瑩瑩一點火光。

大殿中央的過道上鋪滿白玉,一直延伸到丹陛之下,越過九重台階,龍椅上麵坐著一個威嚴的男子,頭戴通天冠,身著玄衣纁裳。

“有事~啟奏~”太監汪直站著龍椅右側,手持玉笏,麵無表情地喊著。

做了半輩子的太監,上了一輩子的朝,太監汪直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每到這個時候,總會有人打斷。

“臣有本奏!”

滿朝臣工看去,一個頭戴武冠,腰係紫金綬帶,身著紫袍的大臣走了出來。

原來是九卿之一的少尉商容,他站在眾臣中央,麵視著高高在上的君王,拱手一禮,聲音越發沉穩,“臣商容!”

“有本奏!”

坐在龍椅之上的少昊臉上的倦意頓時消失不見,神情有些肅穆,九卿之一的少尉掌天下半數兵馬,一般並不參政,一旦進言,必定是石破天驚的大事。

“上卿請言!”少昊的聲音有些凝重,頂上通天冠垂下的連珠亂顫。

正值滄州之戰要緊之時,莫非有什麼反複!

“軍中諜部發現甘、樊、尹、成、原、召、蘇等東海七國,內有聚兵之象!”

不是滄州戰事有變,反而是東海出事了!

商容此言一出,滿殿大臣嘩然。

“爾敢!蕞爾小國,安敢如此!”這是光祿勳陳朓。

“若不是先帝慈悲,不忍妄動兵戈,早就破國焚廟,毀其宗室,放肆,真的放肆!”又一個銀印青綬的大臣站了起來。

文臣這邊義憤填膺,熱火朝天,武官很多人卻是眼睛一亮。

有感於前朝亡於諸侯之亂,大衍朝對於爵位的授予可謂是極為苛刻,又極為大方。

大衍爵分六等,君,公,侯,伯,子,男,開國百餘年來,後兩代帝王隻封了一個侯爺,三個伯爺,兩個縣子,而這幾個人無一不是戰功彪炳的將軍,自此天下人人貴軍功。

可是天下承平日久,除了滄州北府軍需要應對西北狼騎入侵,天下少有戰事。

沒有戰事,也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又怎麼能高官厚祿,封妻蔭子?

這是個機會啊!若不是記錄朝會的史官目光灼灼,怕是這些武官都要笑出聲來。

武官們暗自竊喜,麵色卻越發憤怒,“臣請帶兵,誅殺叛國!”

“東海七國,速來是我大衍心腹之患,臣願帶兵一掃七國,揚我國威!”

“臣請領兵.....”

“臣......”

殿上武官們又是一陣喧鬧,站在玉階上的太監汪直皺了皺眉頭,正準備開口。

“肅靜!諸位不可君前失儀!”

禦史大夫高銘站了出來,禦史大夫監察群臣,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掃視著在座群臣,被這雙眼睛掃中的地方都漸漸安靜下來,百官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來。

高銘收回目光,低目垂手,這時眾官才驚訝地發現那些前排的大佬卻顯得十分淡定,仿佛早就知道這個消息。

“嗯?”聖天子思索一番,開口問道,“可知東海諸國為何調兵?”

大衍九州之一雍州之外,就是東海諸國,自從大衍太祖白馬之盟後,都是相安無事,為什麼時隔百餘年又要挑起爭端,大衍經過這百年的休養生息,國力日漸強盛,哪怕諸國聯手,也未必是其敵手。

“還不知道原因!”

“但七國首都疑有……”商榮似乎有所遲疑,但還是無奈說了出來,“前朝餘孽現身!”

“土雞瓦狗竟成心腹之患!”少昊一字一句,目光悠遠,“可能用兵?”

大司農程立和太尉楊震對視了一眼,上前回道。

“滄州戰事靡費千萬,正值春種,百姓手中無糧可征,不過各州府平糧倉尚有餘存,拿來應應急倒是可以!”

大衍太祖草莽出身,即位之初就在各州府遍設平糧倉,豐年納糧於倉,荒年開倉放糧,裏麵糧草無數。

“各方軍隊要鎮守要塞,不可擅動,國內無兵可調!”

太尉楊震此言一出,群臣一臉震驚,大衍億萬百姓,天下人人重軍功,有四大軍府,近八百萬大軍,怎麼會無兵可調!

然而楊震沉默不語,這是事實,天下兵力雖多,然而承平日久,軍備鬆弛,六百萬大軍,其中能戰可戰的軍隊不足七成,甚至更少。大衍疆域廣闊,這一半大軍中又有大半要麼鎮守著邊疆,不能輕易調動,要麼需要拱衛皇城,宗廟。

“更重要的是,對付這些東海小國,必要強軍精兵,一戰而勝,要打得對方膽顫心驚,聞風喪膽,不能給對方任何信心,否則,就是一場無休無止的戰爭,大衍三代生聚,百年積累,可能會毀於一旦。”

楊震斬釘截鐵,一拱手,“臣請調北府軍將主陳令明於雍州,以鎮東海!”

這個年近六旬的老太尉,這一刻卻不顯絲毫老態,滿麵銀須無風自動。

“老太尉,這滄州戰事正緊,如何能抽調大將!”少昊的臉上不顯波瀾,心中卻翻江倒海,緊接著問道,“若不如,北府軍戰勝之後,再調兵雍州……”

群臣眼前一亮,似乎是個辦法。

丞相王翎卻站了出來,老邁的身子,看似搖搖晃晃,卻曆經兩朝不倒。

“陛下!小心前朝故事!”

百官突然噤聲,長樂殿內頓時隻能聽到牛油火燭燈油炸裂的聲音。

前朝康輝帝二十六年,東海諸國犯境,一日之內東海諸國破開防線,千裏沃原,無險可守,聯軍長驅直入,直逼鎬京,十數日兵臨城下,活捉了康輝帝和城中大臣。

這是奇恥大辱,君王威儀,被踐踏於異族馬下,這是哪個帝皇都不願意看見的場景。

“朕明白了!”坐在龍椅之上的帝皇一下子怔住了,臉上浮現出無奈、不甘,還有一絲絲恐懼,“天樞上卿良言!”

沉默了良久的大殿之上,回蕩著少昊鐵血的聲音。

“下詔,命雍州軍趕赴前線,命北府軍調兵二十萬鎮守雍州,以防東海諸國來犯!”

所有人都知道雍州軍身處雍州繁華之地,早已不堪重任,震懾東海諸國,還需要連年戰火淬煉出的北府軍。

“陛下聖明!”

“可是這.....調動這麼多兵馬,這滄州可隻有十萬餘人守衛,那兒還有十萬狼騎虎視眈眈,豈不是......”群臣之中,有人說著說著,突然默不作聲了。

滄州要緊,還是鎬京要緊?滄州草民的性命重要還是自己的安危重要?

再說了,十萬人對十萬人,以北府軍的戰力,戰功雖然是別想了,但是自保還是綽綽有餘的。

“那陳令明?”楊震似乎是不放心,緊接著問道。

“老太尉不必多言,東海要緊,這滄州也絕不可失,陳令明率餘部鎮守滄州!”

楊震心中權衡了一番,“諾!”

定下了基調之後,朝廷之中又商議起來調兵的事。軍隊調動並非一件容易事,糧草,路線,領隊將軍,軍部調兵都是需要一一商榷,等殿中大臣議完,殿外已經天光大亮。

眾臣如同燕雀離巢一樣,從長樂殿中走出,隻是腳步都比來時要匆忙很多,有些三五成群,還在商議這東海之變。

太樂令林空走在殿前階梯之上,心事重重,因為他是滄州人。

生於斯,長於斯,血脈親族都在滄州,不是滄州人根本沒有辦法體會年年狼騎侵邊的困擾,若有機會能夠重創那幫狼崽子,林空絕對不能放過。

幾個官員似乎是閑聊,聲音有意無意傳入一旁林空耳邊,“最可憐的還是陳令明,太尉大人年近古稀,幾次告老,原本聖上屬意陳令明,可惜滄州這一撤兵,陳令明幾近功敗垂成,到手的太尉就懸了!”

“我怎麼聽說,太尉大人幾番推薦光祿勳尹大人來接任太尉之位!”

林空身軀一震,“竟有此事?”

抬頭一看,幾個人早已消失在官流之中。

老太尉楊震走在殿前廣場上,滿懷心事,步履匆匆,大軍調動的調令還需要太尉一一簽署。

“太尉大人!”

楊震緩了緩腳步,回過頭,一個身著綠袍的中年大臣小步跑了過來。

“原來是太樂啊!”

林空站定,躬身一禮,“東海之變,太尉大人有什麼高見?”

說罷,一雙看破人心的眼睛,無意間停留在這位太尉大人的臉上。

“太樂何出此言呐!”楊震不動神色,反而問了一句。

“也沒什麼,就是好奇東海諸國為何要選在此時出兵!”

林空淡然說道,卻話藏機鋒。

“少尉大人不是說了嗎?前朝餘孽鼓動,趁著滄州戰亂之際,意圖壞我大衍江山,莫非太樂你收到什麼不同的消息!”

太尉嶽停淵峙,不透一絲口風,反而反將一軍,好個老狐狸!

林空深深地看了楊震一眼,“隻是有些奇怪罷了,太尉大人不要多想!”隨即拱了拱手,正色道:“國內危難,全仗大人,太樂告辭!”

望著林空離去的背影,楊震蒼老堅毅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莫名的微笑,拂袖而去。

從皇城出來,林空踏上了自家馬車,轉頭吩咐老車夫。

“疾馳,莫要耽擱!”

坐在馬車之內,林空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今日之事,實在令人生疑。

東海兵變毫無破綻,前朝餘孽作祟!真的是隻是餘孽作祟嗎?為什麼非要這個時候?太尉楊震又在裏麵扮演這什麼角色?又莫非真的像剛才那些人所說,又是權利爭鋒?可是滄州百姓何辜?

從皇城出來,馬車晃晃悠悠駛過大半個鎬京,林空才回到家。

家中隻有人口不多,長子林淵敦厚,正在樂府當值,小兒子林放頑劣不堪,送進了國子監讀書,家中隻有相伴多年的夫人,還有幾個跟隨多年的半聾老仆。

剛跨進府裏,就隱隱聽見前廳內傳來談笑之聲。

“你說說,淵兒自從進了樂府當那個什麼采風官之後,成天不知道忙什麼,少有歸家,放兒頑劣,又被你叔父送進國子監,這家裏是越發的冷清了,也隻有你,才想起來看看我這個糟老婆子!”

一個清亮的聲音回道,“在潛兄任職以來,向來是兢兢業業,眾人皆知,在外麵頗有美名,男人建功立業,嬸嬸應當支持才是。至於放兒幼弟在國子監交遊廣闊,很是得到先生關注!這次前來,也是放兒怕嬸嬸在家有點冷清,托我過來一訪!”

一番話讓老夫人眉眼都笑開了,正欲開口,就聽到門口傳來熟悉的步履之聲,急忙迎了上去,接過林空手中的朝板,“老爺回來了,子容來看望你!”

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人,一襲青衫,看上去十七八歲,站在椅子旁,腰間別著一根玉簫,朝著門口看著,見林空回來,也快步走到林空身旁,深深一禮。

“學生見過老師!”

京都滿芳華,才子佳人無數,林舒林子容也算的上是一塊無瑕美玉,身為林空族侄,天資聰穎,自幼被林空帶到身邊調教,琴棋書畫,禮樂書數,無一不精,現在正在國子監任典客,是鎬京有名的雅正公子!

“子容來了,正好,來,替我書房磨墨!”林空沒有寒暄,拉著林舒就要去書房。

身後的老夫人正準備替他卸下朝服,一轉身,兩人就已經沒影了。

“今天怎麼火急火燎!”

書房內有些簡陋,牆壁上掛滿了各式蕭笛,琴瑟琵琶無一不全,書架上堆滿了書籍,放眼一覽,流傳廣泛的有《太弦樂理》《樂經》《南辭定律》《太古傳宗》,也有一些古曲譜,像《吟香曲譜》《新風曲》《六也琴譜》,有些書頁已經被摸的有些泛黃,看來主人沒少翻閱,一張古樸的書桌上隻有一方硯台,筆架上幾隻狼毫。

林空從書架中抽出信箋擺在桌上,又拿起一根紫竹兔毫筆,沉思了一會兒,筆走龍蛇,墨汁在潔白的紙上縱橫。

太樂令林空的字一向穩重挺拔,一如他的為人,然而今日的字卻顯得有些匆忙潦草,還好要看到這封信的人不會在意這些。

一炷香後。

吹了吹紙上的墨,林空把信裝進信封,烙上火漆,交付到林舒手上,“子容!”

被當今聖人稱為“世之雅音”的林空開口了,聲音的擔憂掩過了渾厚的音色,“東海兵變,陛下想要從滄州調兵!這封信攸關我們滄州上下兩千萬百姓生死,幫我交給北府軍上將軍陳令明!”

“拜托了!”林空斂衣頓容,深深一禮。

“如何使得,老師折煞學生了!滋事體大,林舒馬上出發!”林舒從沒見過老師如此不安急切,不敢怠慢,快步朝書房外走去。

“去吧!”

送走林書之後,林空呆立在書房之內,喃喃自語。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就在一匹白馬載著一個少年從太樂府出去之時。

此時宮內,一個人影疾步走在小道上,路邊的花壇裏養著一些美人蕉,時節正好,叢叢綠葉之間,花開的正豔。

傳說,黑水台的芭蕉底下埋著無數的屍骨,這芭蕉才長得這般茂盛!

何其明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黑水台大太監魚朝恩傳喚,任何太監都會緊張,黑水台可不一個好地方,監察天下的諜報機構,是皇室暗中的一雙眼睛,也是宮內太監們頭上懸著的利劍。

何其明一進去,頭也不敢抬起來,雙膝磕在地上,恭恭敬敬一個大禮,就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老祖宗,您叫我!”尖銳的聲音中隱含諂媚。

這也是士大夫隱隱瞧不起這些宮內閹人的原因,士大夫非祭祖祭天,不行大禮,這是文人風骨。

幽暗的房子中間擺著一張太師椅,椅子上是一個中年太監,麵白無須,一張國子臉上散發著威嚴之氣,若是加上幾撇長須,誰見了不說聲偉丈夫,手裏托著一杯茶,茶碗上浮著一層白色的浮沫,正輕輕地吹著,此人正是黑水台總管,魚朝恩。

太師椅兩旁還站著兩個小太監,正是十一二歲的年紀。

沒抬頭,魚朝恩漫不經心的問道:“何總管,你說,這茶,京都三百二十七家茶館,哪家的好?”

“老祖宗,折煞了我,您喊我其明就成了,要我說啊!這翠芳樓的滄州白茶,有些味道,茶湯清亮如琥珀,茗樓的翠微毫峰也不錯,沸水一衝,茶葉曼妙,香氣撲鼻!”何其明跪在地上如數家珍,隻是話語中透著的諂媚令人作嘔,“老祖宗,家裏下人前天正好買了二兩,我哪會品茶啊,正好待我回去讓下人給你送過來,您老給掌掌眼!”

“哦!不著急,不著急!”魚朝恩不可置否,放下手中的茶碗,“你再說說,這京都六百家三十九綢緞莊,哪家的絲綢更好啊!”

何其明這時候才發現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幹巴巴地回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待會出宮給您掃聽掃聽去!”

“你身為宮內製衣局總管,竟然不知道!你不知道,咱家倒是可知道!”魚朝恩不緊不慢地朝著何其明走了過來,蹲在他前麵,兩隻眼睛陰翳地盯著對方。

“要說這綢緞.....”一邊說著,魚朝恩伸出了手搭著何其明的肩膀上。

“刺啦~”

何其明外麵的太監服就在魚朝恩的手上扯了開來,露出裏麵的衣服,白絲晶瑩,仿若雲霧繚繞,在日光下又隱隱看見七彩光暈。

“還是錦繡山莊的七彩雲絲最好!”

魚朝恩隨手扔下撕爛的衣服,站了起來,給於其明留下了一個絕望的背影。

“何總管,何大人,何其明!”魚朝恩一聲重過一聲,聲音裏不帶一點溫度。

“老祖宗,饒了我,饒了我..........啊!”何其明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想要抱住魚朝恩的大腿,魚朝恩卻幾步走到一旁侍衛身邊,右手搭在侍衛腰間的劍柄上,一道寒光朝著於其明飛去,“聒噪!”

一個血糊糊的舌頭掉在地上,在塵埃中扭動,於其明捂著自己的嘴巴,疼的倒在地上,活像個蛆蟲,鮮血卻不停地流了下來,湧泉一般,站在右邊的一個小太監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魚朝恩並起兩指,輕輕拭去劍上的血珠,右手運力,這劍就穩穩地插入侍衛腰間的劍鞘,慢慢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說道:“大內製衣局總管何其明,貪汙受賄,損公肥私,押下去!”

被斷了舌頭,何其明隻能睜大了眼睛驚恐的看著魚朝恩,嘴裏含糊不清的說著些什麼,一旁的侍衛揪住他的頭發,往門外拖去,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魚朝恩坐回太師椅上,端起那杯茶,輕輕地吹了吹。

渾厚的聲音中殺氣絲毫不遮不掩,“記住了,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是沒有福分消受這些個好東西的!”

“是,老祖宗!”兩旁的小太監齊聲應道,隻是左邊的小太監神情不變,認真地點了點頭,顯得十分沉穩,而右邊的小太監臉色卻麵色蒼白,顯然是被剛才的血腥場麵嚇住了。

魚朝恩不漏聲色的觀察著,心裏有些計較。

門外,一個身穿金甲的侍衛穿過小路,停在門前,恭恭敬敬地說道:“大人!陛下召見!”

“將軍請帶路!”

跟著金甲侍衛,兩人來到長極殿前,侍衛停在了玉階之下,隨即拱了拱手,說道:“大人請!”

魚朝恩隨即整理一下衣裳,準備推開殿門,還沒站穩,就聽見殿內傳來咆哮之聲。

“滄州大好局麵,就因為東海兵變,就要毀於一旦,數十萬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

少昊沒有的剛才在長樂宮中那樣平靜,雖然麵無表情,但是雙手在寬大的雙袖之內隱隱捏得發白,暴露了主人內心的真實感受。

長極殿內,氣氛十分凝重,殿中侍奉的太監宮女都被調走。

太監汪直恭恭敬敬地站在少昊身後,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之中,低著頭,輕聲勸道:

“陛下息怒!”

少昊本以為滄州可以畢其功於一役,陳令明用兵老道,未必不可以重創這十萬狼騎,結束滄州百年來飽受狼騎侵略之苦,自己也可以借著大功,將陳令明調入朝中,倚為左膀右臂,甚至借此超越父祖,然而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抽調大軍二十萬,陳令明隻能艱難維持滄州的局麵,畢竟十萬騎兵不是十萬步卒可以抵擋的。

少昊最擔心的還是,君臣離心,轉過身,無神的目光聚焦在身旁的太監身上,淩厲,霸道。

“息怒?你讓朕怎麼息怒?靠你汪直汪總管這張老臉嗎?”

汪直低下頭,原本佝僂的身子躬的更低了,承受著少昊突如其來的怒火,從潛邸就跟隨這位少昊帝的大太監知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少昊歎了口氣,然而又能怎麼樣?若是不調兵回防,東海諸國突破防線,千裏沃野,幾日之內,就能兵臨城下,少昊不敢賭,也不能賭!

大殿之內,沉默良久。

少昊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怒容,然而身邊的人都知道,這個少年就繼位的天子,隻是壓抑了心裏的火氣,威嚴的目光落在了剛進來的魚朝恩身上。

“朝恩!”

“老奴在!”

“你掌握黑水台,是朕的耳目!朕不相信這其中隻是前朝餘孽作亂,給朕查清楚!”

魚朝恩恭恭敬敬地諾了一聲,表情卻有些凝重,似乎是有些難以啟齒,“若是涉及到太尉大人......”

身為黑水台總管,這大衍朝內的各種情報早就呈在他的案上。

少昊嗤笑了一聲,“少聽信那些坊間傳言,太尉不會如此不智的!”

魚玄機能夠掌管偌大的黑水台,幾十年來深受少昊信任,自然不是個蠢貨,太尉自然不可能從中謀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然再清楚,該說的還是的說。

“另外.......”少昊的聲音開始慢慢變冷,“他還沒那麼大能力!”

“去吧!”

三公九卿之一的太尉都沒有能力推動,那麼還有誰有這般手段,丞相,皇子,還是......

魚朝恩一邊走,一邊想,越想越覺得渾身發冷,希望這隻是一場巧合,要不然就是又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件,無數人人頭落地的慘劇。

發怒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從少昊十三歲坐上龍椅那天,他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端坐在龍椅之上,手指無意識地叩擊著龍椅的扶手,扶手上麵金色的龍鱗栩栩如生,指尖落在上麵,金玉震響。

半晌,叩擊的聲音消失。

汪直振作了精神,看向了王座之上君王的腳麵,耳朵豎起,不敢遺漏。

“汪直!傳詔!著令北府軍大將軍陳情配合軍部調兵!”說完,少昊又沉思了一會,才緩緩開口,“另傳詔,北府軍元帥陳令明之子陳情天資聰穎,勤勉忠孝,可封藍田男,著其速速進京!”

“諾!”

這是帝王的權衡,也是少昊的補償。

一旦陳令明調兵,滔天的軍功就會如泡沫一般逝去,甚至有可能變成累世的罵名,封其子嗣,這是補償,著子進京,這是威脅!

陳令明手握三十萬大軍,家眷親信都在滄州,若是此時陳令明抗旨,割據滄州,東海諸國又起兵進犯,這和平才百餘年的江山又會陷入風雨飄搖,少昊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希望你,幫朕做出正確的決定!”

良久,大殿之內,傳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

滄州,西風口。

再往西就是無邊無際的大荒,西風口就像是葫蘆的狹小的中間,死死地卡住雙方的咽喉,千百年來就像是一個絞肉機橫亙在了滄州與大荒之間,吞噬著大衍和大荒子民的血肉,圍繞著這座古老的關隘發生的故事完全可以編纂成一部書,一部文明與蠻荒的戰爭史冊。

一路之上,林舒快馬加鞭,一不敢稍作停留,可即便是這樣,才在第五天的黃昏來到這西風口,林舒張目四顧,營帳四周的樹木都被砍光了,大地一片荒蕪,時而興起的大風卷起黃沙,天地一片昏暗,殷紅如血的殘陽下,遠處的城牆有如天塹,百米寬的牆根底下堆滿了身穿黑甲或者獸皮的士兵屍首。

天氣正熱,有蠅蟲飛舞,不時落在血肉裸露的屍首上。

雙方的士兵沉默地推著兩輪車出來,收斂著自己這一方袍澤的屍首,運回的屍首剝去甲衣,就會就地掩埋或火化。

滾滾濃煙升起的地方,士兵們麻木地添柴,拋入屍首,添柴,拋入屍首.......有時候扔著扔著,站在坑旁的人也會不知不覺跳入坑裏,任憑大火灼燒。

.......

單騎走千裏,人馬皆疲,還沒靠近轅門,就有幾架牛筋大弩對準了林舒。

秋風未到蟬先鳴!

林舒武道也有所成就,弩箭正對的一刹那,林舒背後汗毛聳立,勒著韁繩,身下的駿馬後退了幾步,林舒看向守門的士兵,高舉雙手,大聲喊著:“太樂令門下林舒,奉師命求見將主,十萬火急!”

守營門的是兩個年輕的士卒,血火淬煉之中,帶著些不近人情的冷漠,看到林舒亮出印信之後,士兵不敢怠慢,一路上報,很快,林舒就跟著一個士兵向著軍營之中一處不起眼的營帳走去。

而此時,軍帳之中,氣氛凝重。

狼騎聚城而守,北府軍已經進攻了足足三次,雙方都丟下數千條士兵的性命。

大帳之內,坐著十幾個身披盔甲的將士。

“將主,情況不對!”大將韓城百思不得其解。

作為北府軍的先鋒官,他的身材不夠高大,肌肉也不夠虯勁,然而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肉眼可見的斑駁傷痕不斷昭示著,他足以勝任這個職位。

很多人都以為作為一個衝鋒陷陣的勇士,韓城多半是個莽夫,但是莽夫多半都死在了鬥爭中,而韓城缺活的很好。

韓城越想越不對勁,“這些狼崽子我們交鋒了十幾年,從來沒有發現他們會守城。”

“是啊!我們幾次眼看就攻破西風口,他們就馬上站穩了腳跟!”

“那些守城器械來源也是很有問題,我們攻了將近半個月,城內箭矢木石源源不斷,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