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樓,望北樓,望著北邊不用愁,刀子喲,刀子喲,砍著蠻子不用愁咧,不用愁……”
出了茅草搭建的棚子,一群啟蒙的半大孩子少年,哼著望北樓熟悉的小調子,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往家裏趕的時候不忘吹著牛皮,說自家娘做的烙餅好吃的能吞掉舌頭、家裏的糖醋魚比得上月亮住著的大姑娘的桂花糕點、家裏的黃牛生了個濕漉漉的牛崽子之類的“大事”。
茅草棚子裏,李先生一手握著油光水滑的戒尺,輕輕敲打著左手心,節律緩慢,盯著眼前抄書的少年很像見著了路邊的狗屎一般惡心。李先生固然有著很少的恨鐵不成剛的意思,這是一位先生對待學生的情懷,此時卻更多的心酸,覺得固本高潔的名聲都毀在了三個混賬學生的身上,眼前的這位就是其中年紀最小的,當真令他恨不得打開腦瓜瓢子,把聖賢的學問塞進去!
李淳熙這個敗壞了先生名聲的學生斜坐著,一手撐著身子,一手拿著狼毫小楷在硯台上沾墨,對著《規戒》抄寫,估量著剩下的厚度,不由得在心裏邊哀嚎:
今天的晚飯是甭想了,不知道阿爺會不會把剩飯倒掉。
李先生靠過來,彎腰探著腦袋,腳跟站得穩穩的,在李淳熙背後打量,頓時就壓不住火氣,這歪歪斜斜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就連街邊還有人拾撿的狗屎也比不上!猶豫著,戒尺懸在了半空,沒下得去手,這小崽子居然防賊似得握緊了那支狼毫小楷,咱做先生的,能貪墨你一支五兩銀子的狼毫小楷嗎?當即就賞了他一腳,讓他滾蛋!
李淳熙當即一個猴子翻身,竄出了茅草棚子,至於李先生在後邊扶著牆罵些什麼,已經覺得自己成了風的少年壓根就不清楚。不過那支狼毫小楷留在了桌上,他是不打算再回來取了,回身嚷嚷一句,說是孝敬先生了。
……
酒肆裏,好些打著泥封的大小酒罐,阿吉就靠著櫃台邊撥著算盤珠子,劈哩啪啦的響,六十來歲的老頭就著黃豆下酒,欣賞著來往溜達的街坊鄰居,眼睛越眯越小,有個路過的高髻黃臉女人碎了一口,惡狠狠回頭瞪了一眼,急碎步走過了拐角。
這老不修的往哪裏瞧!也不怕自家男人把他打個半死!
李淳熙趕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自家阿爺揉了揉眼睛,低著頭嘀咕,然後繼續欣賞不要錢的風景,一隻手伸進嘴裏掏著牙縫裏的肉,繼續著晚餐。桌上已經沒了飯菜,就一碟子水煮黃豆,李淳熙挑一顆大的,往櫃台一丟,阿吉張嘴咬住,嚐了嚐,味道不錯,啊啊的張大嘴巴,露出了少了半截的舌頭。
李安伸出手,敲了敲桌子,問道:“我的那支狼毫小楷呢?莫不是拿去城西當鋪換了銀子?”
李淳熙想把黃豆拉到跟前,李安抄起椅腿上的煙杆,敲在他手背上,吃痛後縮回了手,另一隻手搭在上邊摸,縮著脖子說:“阿爺,你就舍得不給你親孫子留點吃的?我可是餓了一整天,李先生都誇我今個分外耐得住性子!”
阿吉的珠盤聲斷了又續上,李安噠吧噠吧抽了一口,長長吐了個煙圈,嗆的雲裏霧繞的自家孫子直咳嗽。
李安倒扣了幾下煙鍋,摸了摸下巴胡須,狐疑道:“你要是敢不小心把那支筆落在了茅草私塾,今個就別想吃飯了,老子還還養不起這麼‘精明’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