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抬起胳膊遮擋,忍著灼熱的刺痛感,努力睜開眼睛看向盡頭的無生相門。
視野中有無數飛靈盤旋上空,中心一抹紅,旋繞在亡魂周身。
他見過這種飛靈三次。
第一次是自己過鏡門時,第二次是寺廟後院,無常神帶走死去的高僧。
第三次是現在,無生相門敞開,亡魂得以轉世複生。
引路者的聲音愈發空遠:“陰陽相偕,三元歸位,不生法相,無所往。”
茫茫白光吞噬天地,像是一場鵝毛大雪覆蓋了世界,入目無物,四下皆空。
伸手即可觸碰到的真相,這一刻他卻畏縮了。
朔渾身僵直,剛剛腦子裏還充擠著亂七八糟的想法,這一刻什麼都沒了,有塊巨石硌在他呼吸的閥門上,他胸口發悶,喘不上氣,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離開這裏,其他什麼都不敢再往細處想了。
“誒,哪裏來的?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一道粗糲低啞的男聲將他拉回現實,朔轉身抬眸,打量麵前的高壯男人,認出他的身份:“天笑神?”
穿著黑衣黑褲的男人愣住,反應了半晌才接話:“你認識我?”
朔調整了下呼吸,恢複常色說:“我是來找你的。”
天笑哼笑了聲:“找我?”他重新邁步,越過朔往前走:“我一守門人有什麼好找的。”
朔加快語速道出來意:“人界近來接連發生三起山火,你知道嗎?”
聞言天笑停下腳步,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聽出他話裏的譏誚:“知道啊,火係木係不是吵翻天了嗎?怎麼了?”
朔繞到他麵前,反問:“應該我問你吧,怎麼了。”
天笑的嘴角挑起一抹笑:“什麼意思?我一被流放的無名小神,難不成還有嫌疑?”
朔緊盯著他那雙細長的眼睛:“是,而且嫌疑不小。”
天笑仰起頭發出誇張的笑聲:“哎喲,我知道這案子棘手,可是小兄弟啊,你查不出來,也不至於隨便拉個神就去頂罪交差吧?”
朔並不被他影響,繼續逼問:“三起山火案發前,天際都閃了道光,你說未到雨時,又不聞雷聲,這是哪來的光?”
天笑嘴角的弧度不變,但也沒虛沒怵,就這麼笑著看著他。
朔把手插進風衣口袋,冷著臉色說:“我已經向土係申請調查了你這幾日的蹤跡,案發時你恰好都不在無生相門,你在職多年,基本沒有離開過這裏,就這麼巧?”
天笑仍然隻笑不語。
朔皺了下眉,這意味不明的表情看得他有些惱火。
“現針對你的嫌疑,我要帶你回.......”
宣判隻說了一半就被打斷,是扶搖派遣風靈送來了消息。
——縱火者已自首。
紙條上言簡意賅的六個字,朔愣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抬起頭去看天笑,對方還是那副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的態度。
“怎麼了?要帶我去哪?”話裏話外盡是嘲弄。
朔將紙條捏在掌心,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原本心裏也不是百分百的確定,但現在他可以肯定了:“你就在等這一刻吧?”
天笑撇嘴攤手,挑釁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朔咬著後槽牙,下顎線條緊繃,他攥緊拳頭,極力維持麵上的平靜:“既然如此,那就告辭了。”
“慢走不送。”
路上,風靈把詳細的狀況彙報給了朔。
就在今早,火係的一位臨管者承認是自己失責,弄錯火靈的降生時間,致使原定的程序被打亂,三起山火皆因他而起,如今造成的損失不可控製,他願意接受所有的責罰。
回到水係的主管大樓,朔邁著大步,走得又急又快,他一把推開扶搖的辦公室門,張口便是一句“荒唐!”
“三起山火,一句失責?他早怎麼不出來承認,真是失職所致,火係竟然排查不出來?”朔胸口起伏,憋了一路了,總算可以發泄出來。
扶搖坐在辦公椅上,悠閑地端著茶杯,甚至還有興致和他開玩笑:“頭次見你情緒這麼激動,難得啊,小朔。”
朔問她:“你難道就不懷疑?”
扶搖隻說:“事情已經了結,火係也處罰了那位臨管者,你可以回來複職了。”
朔眯了眯眼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所以一開始,你們就沒想要我去查清真凶。你應該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扶搖笑了笑:“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危機順利解除,五係又恢複和平了,這不好嗎?”
朔反問她:“真的和平嗎?”
扶搖漸漸褪去笑意,嚴肅語調說:“不過你的假請得也夠長了,該回來了吧?”
朔垂眸:“再給我一個禮拜。”
扶搖拿起手邊的文件:“最後七天。”
有敲門聲響起,她說:“出去吧,雖然他是自首的,但你也辛苦了,該給你的功為不會少。”
朔頷首俯身,後退兩步離開辦公室。
出去時,他與等在門後的人擦肩而過。
是個陌生麵孔,大概是來找扶搖辦事的。
這兒不興什麼人情世故,用不著寒暄,也不講究禮數,他倆都全當沒看見對方,自己走自己的路。
走出去幾步,猛地意識到什麼,朔回眸看去。
透過狹窄的門縫,他倉促地瞥見那個男人的側臉,五官到算是清秀,可惜是個光頭。
哢噠一聲,門關上了。
朔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發了半晌呆,他突然嗤地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