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差一點。”她說,眼裏掠過一絲成熟的憂鬱。“那是個好男孩,爸,我想,我差一點愛上了他,或者可以說,幾乎愛上了他。但是,他不要我。他愛自由更甚於愛任何女孩,那是個天生的孤獨者,也是個奇怪的天才。”她眼裏那絲憂鬱很快的消失了,抬起頭來,她微笑的看著陸士達,眼中重新流露出青春的光彩。“人,是為被愛而愛的。是為被需要而愛的。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自己成為一個男人的羈絆和累贅。愛是雙方麵的事,要彼此付出彼此吸收。我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了解到一件事,崇拜、欣賞、同情………都不是愛情。狄更斯筆下的《雙城記》隻是小說,愛情本身是自私的。要彼此占有,彼此傾慕,彼此關懷,彼此強烈的想結成一體。所以,古人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把愛情形容得最好。而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隻是自我安慰的好詞而已。如果每對相愛的人,都不在乎朝朝暮暮,人類就不需要婚姻了。”陸士達憐惜的用手撫摸雅晴的頭發,深刻的看著她的眼眉鼻子和嘴。他低語著:“雅晴,你成熟了。”“我付出過代價,”她看著父親。“我曾經痛苦過一陣子,認為自己簡直是被遺棄了。”她想起萬皓然,把吉他瀟灑的往背上一摔,頭也不回的走往他的“未來”。夢的衣裳26/30

“為了那個殺人犯的兒子?”

“是的。但是,後來我想通了。那男孩麵前有一長串的挑戰,這些挑戰才是他的愛人。事實上,他欣賞我,喜歡我,離開我對他可能是痛苦的,這痛苦本身也變成一種挑戰,他必須克服,他不能被任何女孩拴住,不論是桑桑,或是雅晴。”她又笑了,眼光明亮。“爸,他有一天會很成功。”

“我相信。”陸士達說。“你談了很多那個殺人犯的兒子,你是不是該談談外麵的年輕人了?”

“爾旋嗎?”她長歎了一聲,揚起睫毛,眼睛變得迷迷蒙蒙的,柔得像水,甜得像夢。“我沒有辦法形容他,爸。他不是言語可以描述得出來的人,也不是文字可以寫得出來的人,他需要你用心靈去體會。”

“你體會了嗎?”“是的。”“怎樣呢?”她眼裏的霧氣更重了,她唇邊的笑紋更深了,她長長的歎了口氣,是一聲又滿足、又幸福、又欣慰、又熱情的歎息。於是,陸士達知道,他不需要再多問什麼了。這孩子在戀愛,她每根纖維,每個細胞都在愛與被愛的喜悅中。他溫柔的扶著女兒的肩,低聲問:“他知道你這麼愛他嗎?”

“不。隻有你知道。”她說:“我在他麵前,是很驕傲很矜持的。而且,我自己也才在這幾天的日子裏,才弄清楚的。”

他笑了。用手指滑過她小巧的鼻尖。

“我看得出來,”他說:“你有點兒小虐待狂,你在折磨那個男孩子,是不?”她也笑了。“我不知道。”她起腳尖,吻了吻父親的麵頰,忽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嚴肅的、鄭重的說:“爸,我到今天才知道我有多愛你。”“哦?”陸士達感動的凝視她。

“你瞧,我把什麼秘密都告訴了你。你知道嗎?根據調查,大部份的兒女都不會把心事告訴父母,而寧可告訴朋友。”她頓了頓,又說:“我為前一段時間的事道歉,我高興你娶了──

曼如,我叫她名字,希望你不生氣,因為她那麼小。哦,爸爸,你娶她要有相當勇氣吧?是不是?要應付她的父母,還要應付你那個有點兒虐待狂的女兒?你確實需要勇氣!”

陸士達笑笑,不知說什麼好。

“我為你的勇氣而更愛你,爸。”雅晴溫柔的說:“這就是──愛情。無論什麼東西都阻礙不了你們要結合的決心,這種勇氣,就是愛情。”從陸家出來,已經是黃昏了。落日掛在天邊,又圓又大,彩霞把整個天空都燒紅了。雅晴坐上了爾旋的車子,心裏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她一直哼著歌,雖然哼得荒腔走板,她仍然自顧自的哼著。爾旋開著車,一麵悄眼看她。除了她那閃亮的眼睛那紅潤的雙頰之外,他隻看出她的喜悅。他很懷疑,什麼事使她這樣興奮,這樣快活呢?終於,他忍不住的問了出來:

“你和你爸爸關在房間裏,談了好久好久,差點害我在外麵悶出病來。你們都談些什麼?”

“真的要知道?”她問。聲調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爾旋更加疑心了。“真的要知道!”“你敢聽?不後悔?”“幫幫忙,”他喊:“不要賣關子吧!”

“我問我爸爸,有關我的終身大事!”她麵不改色的說。

“呃!”他一驚,車子和迎麵而來的一輛大卡車擦身而過。雅晴拍拍他的膝:“小心開車。”“你爸怎麼說?”他掩飾不住自己的緊張。

“你應該先問我,我怎麼跟我爸說?”

“好吧!”他咬牙,“你怎麼跟你爸說?”

“我說──”她拉長了聲音,眼睛瞪著車窗外麵。“如果我要嫁給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你會不會嚇一跳?”

車子滑出了車道,差點撞上了路邊的一棵大樹。爾旋緊急煞車,車子發出“吱”的一聲尖響,車輪摩擦得冒出煙來。爾旋幹脆熄了火,雅晴正用手拍著胸口,一股天真無邪相,嚷著說:“你怎麼啦?叫你小心開車!”

他瞪著她,恨不得咬下她一塊肉來。

“你騙人!”他說:“你不可能對你父親那麼說!”

“我發誓!”她一本正經的舉起手來:“如果我不是這麼問的,我馬上給車撞死!給雷劈死!”

他的臉色陰暗了下去,眼光陰鬱而懷疑。

“你爸怎麼回答?”他再問。

“我爸說,當殺人犯的兒子並沒有罪,有罪的隻是殺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優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她回過頭來,注視著他,揚起了眉毛。“你看,我爸多開明多講理,他絕不像你家那樣,先考慮人家的身分背景出身……”

他的手握緊了方向盤,手指因用力而骨節都凸了出來。他仔細看她,陰沉沉的說:“你有沒有撒謊?”“我說過,我絕沒撒謊!”她正色說:“我們一直在談他,談萬皓然,我告訴他我對萬皓然的感情……談了很多很多,我想,不必一一轉述給你聽!結論是,我告訴爸爸,萬皓然一定會成功!”他咬緊牙關,悶不開腔。車子裏有一陣短暫的沉寂。落日已經很快的墜下了,天邊還剩下最後的一抹霞光。他忽然發動了車子,前進又倒退,速度快得驚人。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說:“停住車子,我還沒說完呢!”

“不想聽了!”他繼續發動車子。

“你會想聽的!”她叫著。“停好車,我們談完再走!停車!我還有話說!”他停住車,瞪著她,呼吸急促。

“說吧!”他按捺著自己,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

不能再開玩笑了。雅晴看著他,不能再“虐待”他了。陸雅晴啊,你是個小虐待狂!

“這是我們父女之間第一次溝通,你信嗎?”她認真的說,麵色凝重而誠懇,聲音低柔而清晰:“我們談了很多,大部份時間是我在說,他在聽。當我講完了萬皓然,他才問我,你是怎樣的人?我告訴他──”她的眼光幽柔而專注的停在他臉上。“你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你需要用心靈來體會。”她悄悄的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小心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爾旋,我有時是很糊塗的,我有時不太弄得清自己的感情,不過,我分析過,當初引誘我走進桑園的最大魔力,是──你。爾旋,”她再叫,眼光更柔了,聲音更低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已經──得到我了?”

他屏息片刻,眼光不信任的,閃爍的,深幽的盯在她臉上。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渾身的肌肉都僵了,他的手指痙攣的抓著方向盤。“雅晴,你的意思是……”

“傻瓜!”她叫了出來:“我愛你!我一直愛的就是你!”

他定定的坐了兩秒鍾,然後,他撲向她,一下子就把她拉進了懷中,他瘋狂的吻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麵頰,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她掙紮著,叫著:“別鬧,爾旋,車子外麵有人在看呢!”

“讓他們看去!”他喊著,終於把嘴唇移往她的嘴唇:“如果他們從沒看過男女相愛,那麼,就讓他們開開眼界吧!”

他把炙熱的唇蓋在她唇上。夢的衣裳27/3014

耶誕節來了。在桑家,耶誕節依然有它歡樂的氣氛與意味,裝飾得十分漂亮的耶誕樹聳立在客廳中,上麵裝滿了發光的、五顏六色的小球,和成串成串一閃一閃的小燈泡。耶誕樹下堆滿了禮物,包裝得華麗講究,飾著一朵朵的緞帶花。奶奶、蘭姑、紀媽、爾凱、爾旋、宜娟、雅晴……大家都待在家裏,拆禮物,看禮物,驚叫,歡笑,彼此擁抱道謝,居然也鬧得天翻地覆。奶奶像個孩子,每看一件禮物,就歡呼一聲。然後,她披著雅晴送的披肩,掛著蘭姑送的玉墜子,穿著紀媽送的小棉襖,裹著爾凱送的長圍巾,穿著宜娟送的繡花拖鞋,再套上爾旋送的一對金鐲子,她拖拖拉拉,叮叮當當的走來走去,弄得雅晴笑彎了腰,她抱著奶奶,把頭埋在奶奶懷中,邊笑邊說:“奶奶,你簡直像個吉卜賽的算命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