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下午三點多鍾起,那時你走上天橋,正對一塊電影看板做鬼臉,那電影看板上的名字是《我隻能愛一次》。你對那看板又掀眉毛又瞪眼睛又齜牙咧嘴,我想,那看板很惹你生氣。”“哦?”她掀起了眉,也瞪大了眼,可能也齜牙咧嘴了。“你居然跟了我那麼久!你有什麼發現嗎?”
“發現你很苦惱,很不安,很憂愁,很寂寞,而且,你迷茫失措,有些不知何去何從的樣子。”他停住,拿起胡椒瓶,問:“湯裏要胡椒嗎?”她搶過胡椒瓶來,幾乎把半瓶胡椒都倒進了湯裏。她很生氣,非常生氣,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竟把她看得透透的。她一麵生氣,就一麵對湯裏猛倒胡椒粉。直到他伸過手來,取走了她手裏的瓶子。他靜靜的看了她一眼,就從容不迫的把她麵前的牛尾湯端到自己麵前來,把自己那盤沒有胡椒粉的換給了她,說:“我不希望你被胡椒粉嗆死。”夢的衣裳2/30
“我倒希望你被嗆死。”她老實不客氣的說。
“如果我被嗆死,算是我的報應,因為我得罪了你。”他安詳的說,又仔細的看了她一眼,就自顧自的喝起那盤“胡椒牛尾湯”來。“你生氣了。”他邊喝邊說,撕了一片法國麵包,慢吞吞的塗著牛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生氣的時候表情非常豐富?”“有。”她簡短的答。“是嗎?”他有些驚奇。
“你告訴過我,”她喝著湯,瞪圓了眼睛鼓著腮幫子。“你剛剛說的,什麼又掀眉又瞪眼又齜牙咧嘴的!”
“噢!”他笑了。那笑容溫文儒雅而又開朗,竟帶著點孩子氣。她注視他,心裏亂糟糟的。老天,這算什麼鬼名堂?自己居然會坐在西餐廳裏和一個陌生的“跟蹤者”聊起天來了。
“這是你第幾次跟蹤女孩子?”她沒好氣的問。
“第一次。”“哈!”她往後仰。“第一次!你認為我會相信?”
“我沒有要你相信。”他說,遞給她一片塗好牛油的麵包。“吃一片麵包?”她接了過來,開始吃,眼光就離不開麵前這張臉孔。不知怎的,雖然她氣呼呼怒衝衝的,她卻無法對這個人生出任何反感。因為他看來看去,就不像個壞人。或者,所有“壞蛋”都會有個漂亮的外殼,你不敲開蛋殼,是看不到內容的。
“為什麼要跟蹤我?”她又問了句傻話,才問出來就後悔了,她預料,他會回答:因為你很漂亮,因為我情不自已,因為你寂寞而又哀愁,因為……
“因為你生氣的那副怪相,”他說了,在她的愕然和驚訝中說了:“因為你走路的姿態,還有你說話的聲音,你甩手袋的習慣,你的長相,以及你這副修長的身材。”“哦?”她皺眉。“你這算是恭維我嗎?”
“我沒有恭維你。”他坦率的說,坦率而真誠。“你長得並不很美,你的眉毛不夠清秀,嘴巴不是櫻桃小口,下巴太尖,但是你的眼睛生動靈活而烏黑,這對眼睛是你整個臉孔的靈魂。唉!”他深深的歎了口氣,靠進沙發深處,他眼中浮起某種奇異的哀愁。“僅僅是這對眼睛就足以彌補其他一切的不足了。”她瞪著他,對剛送上來的牛排都忘了吃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畫家?雕刻家?你在找模特兒嗎?”
“看樣子,”他一本正經的說:“是我們彼此介紹的時候了。”他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張名片,從餐桌上推到她麵前。
她取過來,看到上麵的頭銜和名字:
“華廣傳播公司總經理桑爾旋電話:×××××××”
傳播公司總經理!真相大白,原來他在物色廣告模特兒!桑爾旋,好古怪的名字。“我有個哥哥,名字叫桑爾凱,”他靜靜的開了口,好像讀出了她的心事。“我是弟弟,隻好叫桑爾旋,我父母希望我們兄弟代表凱旋。但是,單獨念起來,我的名字像是跳快華爾滋。”“怎麼呢?”她不懂。“爾旋,就是‘你轉’,叫你一直轉,豈不是跳快華爾滋舞。”她忍不住笑了。他怔了,緊盯著她。“怎麼啦?”她問。“第一次看到你笑。”他屏息的說。“你笑得很動人。”他迷惑的注視她。她收起笑,腮幫子又鼓了起來。
“動人嗎?”她冷哼著。“像蒙娜麗莎?呃?”
“我從不覺得蒙娜麗莎的笑動人,”他誠摯的說:“但是你的笑很動人。”她移開眼睛悶著頭吃牛排。心裏有個警告的小聲音在響著:這是個厲害角色!這是個陷阱,躲開這個人物,他會繞著彎恭維人,會用眼睛說話,有張年輕的臉龐,卻有成熟的憂鬱,忽而輕快,忽而沉重……這個人是危險的!什麼傳播公司,搞不好根本是個色狼!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他終於問了出來。
她抬起頭,冷靜的看著他。
“不能。”她簡單的回答。
他點點頭。“在我意料之中。”他說:“你的保護神在警告你,我不是個好人。當街跟蹤女孩子,說些莫名其妙的傻話,來曆不明而行動古怪,這種人八成是個色狼,要不然就是個神經病!總之,不是個正派人物,你的保護神要你躲開我。或者,”他微側著頭,眼底,有抹孤傲的、蕭索的哀愁,這哀愁和他的儒雅溫和揉在一起,竟使他有種震撼人的力量。“你確實應該躲開我。”她震動而驚愕。“你一直有這種能力嗎?”她問。
“什麼能力?”“你能讀出別人的思想。”
“這是推理,不是能力。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去理會一個跟蹤我的陌生人。”她凝神片刻,覺得簡直被這家夥蠱惑了。
“你──”她吞吞吐吐的問了出來。“到底跟著我幹什麼?你的傳播公司要拍廣告片嗎?你要找廣告模特兒嗎?說實話,我不認為我是什麼國色天香,能夠上鏡頭的。”
他盯著她。“告訴我你的名字。”“不。”“告訴我你的名字,”他再說了一遍。
“不。”“告訴我你的名字!”他說第三遍。
她睜大眼睛困惑的瞪著他。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麼重要性?”她生氣的問,因為她幾手脫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重要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人,”他說:“如果你一定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幫你取個名字。我要叫你──桑桑。”他眼底那幽柔的光芒閃爍了一下。
“桑桑?”她迷惑的。“為什麼是桑桑?”
“因為我姓桑,桑桑是個美麗而可愛的好名字!”
她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姓你的姓?”她氣呼呼的,這家夥根本在占她便宜。“我不叫桑桑。”“我願意叫你桑桑。”他沉靜的說,聲音裏帶著點兒微顫。“我說過,這是個好名字。”
“隨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反正我們不會再見麵!”她推開了牛排,不想再等甜點和冰淇淋了。“你讓我倒胃口,我要走了,如果你是個君子,不許再跟蹤我!”
“我不再跟蹤你,”他注視她,眼底的光芒閃爍得更亮了,他的聲音溫柔沉靜親切而感人。“但是,明天的這個時候,我會在這兒等你,我請你吃晚餐。”
“我不會來的!”她肯定的說。
“你會來的。”他溫和的接口。
“我不來,不來,不來,一定不來!”她站起身子,把手袋甩在背上,一迭連聲的嚷著,氣得又掀眉又瞪眼。
他坐著不動,深刻的凝視她。
“隨便你。”他說:“你有不來的自由,但是,我有等你的自由!”“你等你的吧!我反正不來!”她招手要算帳。
“不用付了,我早已付過了。”
她再瞪他,神經病!掉轉身子,她往門口衝去。你愛付帳,就讓你付吧!她才舉步,就聽到他平靜而穩定的聲音,輕柔的說:“明天見!桑桑!”見你的大頭鬼!她想。快步的,她像逃避什麼災難似的,直衝到門外去了。衝了老遠,她還覺得,他那對深刻的眼睛正帶著洞穿的能力,在她背後凝視著她。夢的衣裳3/302
坦白說,陸雅晴是真的不想再去“花樹”的。她也真的不想再見那個神經病的。如果不是這天一早就又出了件令她無法忍受的事情,逼使她再度逃離自己那個“溫暖”的家,再度變成了不知何去何從的流浪者。
一清早,其實,是早上十點多鍾了,自從她從五專畢業以後,又沒找到適當的工作,她既不上學,又不上班,就養成了早上睡懶覺的習慣。起床後,打開衣櫥,她才發現,自己的衣櫥裏掛滿了新裝,那些父親從歐洲帶回來的衣服!一時間,她愣了好一會兒。忽然間,就有種被施舍似的感覺,誰要這些衣服?誰要這些不屬於她的東西?她的自尊受了傷,她被侮辱了。頓時,她連想也沒想,就取下那些衣服,連衣鉤一起抱著,直衝向父親和曼如的臥房。
必須和曼如好好的談一次,她想著。父親應該已經去上班了,正好利用這時間,和曼如開誠布公的弄個清楚,以後她們兩個在這家庭裏到底要怎麼相處下去。曼如的房門虛掩著,她沒敲門,就無聲無息的走進了曼如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