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頭痛極了。”雅晴笑著說,也轉頭去看爾旋。“我讓你們滿意嗎?”她問。
“這是該我來問的問題。”桑爾旋一語雙關。“陸伯伯,我正努力在讓雅晴滿意……”
“咳!”雅晴咳嗽了,轉開眼光去找曼如,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喂,爸,怎麼沒有看到曼……曼……噢,我是說,我那位小媽媽呀?”
陸士達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房門開了,曼如雲鬢微亂地走了出來,雅晴張大了眼睛,驚奇地發現,她的腹部隆起,一件寬鬆的孕婦裝已遮不住她的肚子。雅晴回頭看著陸士達,不知是喜是驚,她愕然地微喟了一聲,終於吐出了一句:
“恭喜你,爸爸。”
曼如有些羞澀,她看看雅晴又看看爾旋,似乎不知該說什麼或做什麼。雅晴跳起身子,她熱烈地握住了曼如的手,及時解除了她的窘迫。
“我真太開心了,太開心了。”雅晴嚷著說,“我希望你生個小弟弟,我爸一直沒兒子,他雖然不說,我知道他一定挺遺憾的。噢,你要生個小弟弟!”
“這可不一定呢。”曼如紅著臉說。
“沒關係,萬一是個女娃娃,你還可以再生!”她笑著,擁抱了一下曼如,低聲說,“我真的高興,這下子,你會有個孩子,血管裏流著和我相同的血。我再也不能跟你慪氣了,小媽媽。”
曼如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上。
陸士達驚奇地看著這一幕,他感動而欣慰。他再轉頭看桑爾旋,發現後者那對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雅晴的臉,那深邃而烏黑的眸子裏明顯地閃爍著愛情。於是,陸士達悄悄把雅晴拉進臥房,私下問她:
“有什麼事想告訴爸爸的嗎?”
雅晴故作天真狀地睜大眼睛搖搖頭。
“不要掩飾了!”陸士達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我打賭,外麵那個年輕人並沒有把你當妹妹看!”
雅晴笑了,抬起頭來,看著父親。她忽然一本正經地、深思地說:
“爸,你知道這半年多以來,我認識了許多不同的人,過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想起萬皓然,“爸,如果我嫁給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你會不會嚇一大跳?”
陸士達盯著她。“是認真的問題嗎?”
“是。”她點點頭。
他沉思了一會兒。
“當殺人犯的兒子並沒有罪,”他說,“有罪的隻是殺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優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他凝視她,稍稍有些擔心了。“你並不要外麵那個年輕人嗎?”他問,“你真要嫁一個殺人犯的兒子?”
“差一點。”她說,眼裏掠過一絲成熟的憂鬱。“那是個好男孩,爸,我想,我差一點愛上了他,或者可以說,幾乎愛上了他。但是,他不要我。他愛自由更甚於愛任何女孩,那是個天生的孤獨者,也是個奇怪的天才。”她眼裏那絲憂鬱很快地消失了,抬起頭來,她微笑地看著陸士達,眼中重新流露出青春的光彩。“人,是為被愛而愛的,是為被需要而愛的。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自己成為一個男人的羈絆和累贅。愛是雙方麵的事,要彼此付出彼此吸收。我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了解到一件事,崇拜、欣賞、同情……都不是愛情。狄更斯筆下的《雙城記》隻是小說,愛情本身是自私的。要彼此占有,彼此傾慕,彼此關懷,彼此強烈地想結成一體。所以,古人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把愛情形容得最好。而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隻是自我安慰的好詞而已。如果每對相愛的人,都不在乎朝朝暮暮,人類就不需要婚姻了。”
陸士達憐惜地用手撫摸雅晴的頭發,深刻地看著她的眼眉鼻子和嘴。他低語著:
“雅晴,你成熟了。”
“我付出過代價,”她看著父親,“我曾經痛苦過一陣子,認為自己簡直是被遺棄了。”她想起萬皓然,把吉他瀟灑地往背上一甩,頭也不回地走往他的“未來”。
“為了那個殺人犯的兒子?”
“是的。但是,後來我想通了。那男孩麵前有一長串的挑戰,這些挑戰才是他的愛人。事實上,他欣賞我,喜歡我,離開我對他可能是痛苦的,這痛苦本身也變成一種挑戰,他必須克服,他不能被任何女孩拴住,不論是桑桑,或是雅晴。”她又笑了,眼光明亮,“爸,他有一天會很成功。”
“我相信。”陸士達說,“你談了很多那個殺人犯的兒子,你是不是該談談外麵的年輕人了?”
“爾旋嗎?”她長歎了一聲,揚起睫毛,眼睛變得迷迷濛濛的,柔得像水,甜得像夢。“我沒有辦法形容他,爸。他不是言語可以描述得出來的人,也不是文字可以寫得出來的人,他需要你用心靈去體會。”
“你體會了嗎?”
“是的。”
“怎樣呢?”
她眼裏的霧氣更重了,她唇邊的笑紋更深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是一聲又滿足、又幸福、又欣慰、又熱情的歎息。於是,陸士達知道,他不需要再多問什麼了。這孩子在戀愛,她每根纖維、每個細胞都在愛與被愛的喜悅中。
他溫柔地扶著女兒的肩,低聲問:
“他知道你這麼愛他嗎?”
“不。隻有你知道。”她說,“我在他麵前,是很驕傲很矜持的。而且,我自己也才在這幾天的日子裏,才弄清楚的。”
他笑了。用手指滑過她小巧的鼻尖。
“我看得出來,”他說,“你有點兒小虐待狂,你在折磨那個男孩子,是不?”
她也笑了。
“我不知道。”她踮起腳尖,吻了吻父親的麵頰,忽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嚴肅地、鄭重地說,“爸,我到今天才知道我有多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