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三年,冬。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偌大的京都沉靜在皚皚白雪之下,將濃墨渲染的半空映成灰色。
一輛馬車悄然潛行在這厚重的暗夜中,車軲轆在雪地上留下碾過的齒痕,卻又在下陣風雪中被抹去痕跡。
私家庭院中銀裝裹挾的鬆柏枝椏伸出牆外,於黑沉的巷道上方排排挺拔,迎風而立。
突然,不遠處的一簇樹叢不自然地抖了幾抖,簌簌落下層薄雪。
“停車。”馬車內閉目養神的玄衣男子倏地輕啟薄唇,吐出的字音同他的人一般冰冷且不帶一絲溫度。
馬車應聲而頓,外頭的銘右自然也發現了前方異樣,他探過身子向內問:“公爺,屬下去解決了?”
今日密入皇宮,若被人發現怕是會有些麻煩。
祁朔抬起眼簾,視線掠過銘右落在那抖動地愈發古怪的鬆柏枝椏上。
未久,他道:“不必。”
得到應答的銘右就算有些擔憂卻也不敢忤逆公爺的意思。
他們的馬車雖隱蔽在暗色拐角處,但若那人往這個方向走來是必然能看見的。
“哢嚓”一聲,不堪重負的枝椏終於在最後一次顫抖後連根折斷,一紅團在朦朧中應聲滾落了下來。
“嘶——”
奚蕊摔了個臉著地,她齜牙咧嘴地撐起身子,方才挽好的發髻也被這枝丫掛散了大半。
她憤憤席地而坐,揉了揉磕疼的膝蓋,隨即從背後的包裹中掏出一麵銅鏡對著月光照了半響。
好在這地上的雪夠厚,不然她這般花容月貌傷著了可怎得好?
暗中警惕萬分的銘右:“......”
這人應該是在逃跑吧?
在他腹誹的當頭,他又看到那紅衣女子跳起來蹦了蹦,將掛在樹枝上的紅發帶勾下。
然後對著銅鏡又挽了片刻。
銘右:“......”
奚蕊對自己的處境毫不自知,她滿意地在鬢邊係好綢帶,將銅鏡小心翼翼地收進包裹之中,抖落了身上的雪花,朝巷口的另一端走去。
見她行的方向相反,銘右摁著刀柄的手緩緩鬆開,立在祁朔身邊不再動作。
*
奚蕊走到路口處便停了下來,她望向夜空中雲層撥開後的月色,柳眉輕蹙。
大雪早早就停了,可表哥的馬車怎得還沒來?
她百無聊賴地順著牆側滑下,雙手環膝等著馬車,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繚繞,思緒回到了白日那番駭人場景——
京都的白日向來都是人潮湧動,車馬堵塞。
自一年前她退了吏部尚書家紈絝子弟章勉婚約後,便時常遭那廝的圍堵。
而就在前日她才將將出府便被人攔了個正著,非得在大街上同她拉扯不清,好在她跑得夠快沒落什麼口實。
可分明是他動手在先,父親卻禁了她的足。
如今爹爹剛好外出辦案未歸,又恰逢琉璃閣胭脂削價之日,往日裏賣一兩銀子的水粉隻消五成。
奚蕊窮得厲害,十分眼饞,於是咬咬牙最終戴上帷帽同文茵、阿綾出了府。
“鎮北軍凱旋——”
“輔國公大破匈奴,率兵還朝!”
不知何方傳來的呼聲,緊接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自動向兩側開辟出一道路,兩側的住戶皆是開了窗,對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翹首以盼。
奚蕊被撞得猝不及防,帷帽被蹭落,她來不及撿就又被人擠到了後方。
未待她探明究竟發生了何事,便聽著道道鐵騎聲由遠自近。
奚蕊堪堪抬首,隻瞧著一隊隊戎裝齊整的士兵從城門而來,在那之首是位身姿挺拔的男子。
那人著了身厚重銀甲,立在馬背上甚是威風凜然,隻是麵容卻被鎧甲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