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春,還微微有些涼意,葉子上還留有些白霜。晨間的第一縷陽光剛出現,負責報曉的雄雞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搖晃著頂紅的冠子,有些站在平地上,有些單腳踩在青石上,膽大些的蹦上籬笆搖頭晃腦。
聽著一聲聲雞鳴,大半數土城裏的人都醒來了,忙著洗簌疊被去準備一天的勞作,小半數人掛起一兩盞燈籠在開了門板的鋪子前趁著天不亮就忙忙碌碌著。賣小餛燉的夥計打著哈欠,擤了擤鼻涕,往燒著熱水的爐子添了兩根柴火,此時一位早起遛鳥的老爺子慢悠悠的走到鋪子邊上,小夥計抖擻抖擻精神,將洗了脫了漿的白布從左側肩膀扯下,使勁抹了抹兩三尺見方的木桌子和黃木板凳,笑著臉說“老爺子,今兒個您是第一位客人,小的給您多加兩個肉餡的,蔥花湯您可勁吃。”老人放好鳥籠,敲了敲有些酸的膝蓋骨,笑著回了聲“好。”隨後拿起桌上的白瓷碗兒放上幾十粒蔥花,從邊上舀了一大勺熱湯,這熱湯有些講究,不少老住戶都愛這口湯才來吃他家的餛燉,不然僅靠這小如棗核的肉餡子早就喝上西北風了。“小夥計,等會吃剩的餛燉給我炸好,我帶回去做下酒菜。”老人喝下一口熱湯,身體暖和了不少,驅散了早晨的最後一絲寒意。埋頭下鍋煮餛燉的夥計沒回頭,隻響亮的應了一聲“好嘞,老爺子。”
餛燉鋪子後頭隔著兩條街的地方,有著城裏皮最厚,餡兒最少的包子鋪,價格倒是便宜,可一兩口咬下去吃不著肉啊,少有客人走進鋪子,多數來這買包子的是些窮苦人,就在攤子前頭自拿自取,揣在兜裏去田間地頭勞作時帶上三四個,餓了便吃,不費什麼功夫。
“小王八犢子!給我站住,大白天的偷你爺爺的包子!”
在坑坑窪窪的泥道上有一中年男子拎著根小竹棍,追著喊著。兩個衣衫破爛,褲子爛成一條條布帶的小家夥兩隻手一手一個包子,跑得如貓一般靈巧,不快卻滑溜,走街串巷,後頭的包子鋪老板急得麵紅耳赤,兩個小乞丐一男一女,是城裏的孤兒,如他們這般的可憐孩子不多卻也不少,他們的父親大多都戰死在了城外頭,朝廷發了不少的撫恤金可到了家屬手裏邊卻少的可憐,這些錢每過一人手便少一份,遺孀們又是些從小讀不起書認不得幾個大字的可憐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守著灶台和土地,被剝削被壓迫了也無從說理,隻覺著命苦,軍營裏頭倒是有不少同僚時不時來看看,可城外這幾年不太平,一打仗就得死人,漸漸的也都隻能顧著自個了,沒了男人的婦人堅強的生活在這座土城裏,碰上年份好收成足的時候日子沒那麼難過,肚子總是飽的,遇著旱災洪澇的就隻能慢慢變賣家產,一張桌子,一柄鋤頭的往外當,自己餓著也得讓孩子吃飽,孩子是她們的希望,是生命的延續。
可那老天偏偏是個不長眼的,長期的勞作和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讓婦人的身體越來越糟糕,時常胃痛,不舍得看郎中,久病不愈,倒在田壟上,家裏兩個孩子見母親遲遲不回家,年僅七歲的大兒子手拉著四歲的妹妹跌跌撞撞的找到了田上,看到倒在地上的母親,撲上去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幾個大嬸兒受了感染也哭成了個淚人,人群中擠進來個老人,老人瞎了一隻眼,身材佝僂,臉上有著一道淡淡的刀疤,歲月如刀在老者身上狠狠刮過,一股壓不倒的氣勢卻從矮小的軀幹中彌漫著,不少人認識老人,喊了幾句“李老。”
李老微微點點頭,麵無表情的看著地上已沒了氣息的婦人和兩個年幼的孩子,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我們這些泥腿子有緣居住在這,誰家有個病有個災的都互相照應著,我曉得如今這年頭大夥都不容易,這樣,按習俗死者需厚葬,有錢的出些錢財,沒錢的幫著抬棺木,出殯儀式得齊全。王氏的地幾個出錢的先給分了,訂個契約,等這小子成年了還給人家。”李老的聲不高但有力,字字落在地上,大夥聽了也都忙碌起來,幾個人將婦人抬起往家中送,倆孩子鬧著被幾個嬸子一把拉進懷裏,一同哭著,幾個腿腳利索的年輕人分別跑去不同方位的壽材店,打聽打聽價錢,這年頭,能省則省。
倆孩子哭得淚都幹了,三天後,幾個就近的鄰居和王氏的好友將棺材抬到西邊的丘陵上和她丈夫葬在一起,石碑上多添了幾個字,倆孩子不再哭,懂事的彎腰感謝各位叔叔嬸嬸。之後的日子越來越難過,邊境又起了戰事,幾個青壯投身入伍,那一仗打得十分慘烈,慘勝,回的人十不存一,可卻換來了邊境幾年的太平,原本兩個孩子還能靠著鄉裏鄰裏接濟,吃上幾口東西,仗一打死了人,自家就隻能自顧自的了,兩小孩每月初到地上衙門管事上去領米,可這米還未到月末便幹淨了,兩人時常餓著肚子在城中酒肆遊蕩,一開始還有好心人給幾口飯吃,隨著時間推移,兩人衣服破破爛爛,老被小二當成乞丐趕出樓去,實在沒了法子,趁夥計沒注意偷了幾個包子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