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傳道捏握住周天師咽喉的右手猛然朝自己回拉,雖然無力捏碎咽骨,**脖頸的兩根指頭卻是拉斷了頸脈氣管。
周天師完全放棄了脖頸處的抵抗,拚盡最後的力氣,再借助張傳道的回拉之力,雙手齊推。劍不但刺透了張傳道的身體,而且還從纏裹住張傳道的餘小刺身體上穿過,將兩人串在了一起。
柳兒的動作不快,卻很小心,很決斷。雙手托著洛神花送到海際井的井口之上,然後輕輕分開雙手,洛神花優雅地翻轉著朝井下落去。
無頭人雖然看不見,可功力還在,五侯原本就不是這樣高手的對手,再加上受傷沒有恢複,隻是稍稍一碰,五侯手中樸刀便被擊飛出去,人也滾下山坡。飛出的樸刀帶著疾風對住柳兒胸口直飛過去,剛剛將洛神花放下井口的柳兒悶哼一聲朝後飛跌在地。
五侯的阻攔沒有成功,卻讓無頭人的腳步稍稍轉移了一點角度。所以無頭人原本算計好的路數歪斜了,跌撞著直撲向了海際井的井口,在亂石一絆之後,撲跌而下,發出一聲長長的尖細慘呼,在井中回蕩許久。
隨著一聲轟響,周圍霎時變得很靜很靜。
旁邊山穀下叉流成旋的洪流嘎然而止,天渦收複成一個平靜的水麵,平靜得就像是麵鏡子,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整個過程沒有一絲聲音。
細密的雨水也同時悄然止住,無風,濃濕的水氣在緩緩沉澱。
天上厚重的雲層在終於有了鬆動,在相互無聲地擠壓推碾著。
海際井中緩緩升騰出無數大小不一的水珠,排擠在一塊兒,飄然而上。無數水珠在天地間形成一根和井口一樣粗細的透明柱子,越升越高,直撞破厚重的雲層,撞出一片絢麗的丹紅霞光。隨即,水珠化氣而逝,融入霞光,融入天穹。那透明的柱子無聲而來,又由無聲中消失。
就在附近的一個山嶺上,快速行進著的一隊人停住了腳步。領頭的青衣人靜靜佇立著,看到天上驟然出現的那片丹紅霞光,眼中流露出東西太多太複雜,但最明顯的莫過於懊喪,極度地懊喪。不過他的聲音卻沒有像他目光那樣,依舊平靜如止水:“晚了,來不及了。回頭,去找另一個。”沒有人提出質問,沒有人發表意見,整個隊伍無聲中調頭,然後快速消失在山林之間。
井邊的柳兒一動不動,滑倒坡下的五侯一動不動,餘小刺、張傳道、周天師也都一動不動。
餘小刺徹底咬斷了張傳道的頸脈,“鱉對齒”已經對上了齒,早在沒有對上齒的時候,張傳道的血流就已快枯竭。張傳道手指還在周天師脖頸之中,雖然已經無力,可破斷了的血脈氣管已經注定周天師生命的終結。周天師雙手持著劍,刺中張傳道的部位也許不能馬上要了他的命,可刺透過後穿入餘小刺身體的部位,卻是馬上就要了如同黿鱉般硬漢的命。張傳道和周天師依舊站立著,餘小刺依舊纏裹在張傳道身上。三個人依靠在一起,就像山坡上突兀立著的一塊怪異石頭。
一聲沙啞的怪叫,打破了平靜。匍匐在地的紅眼八哥睿奕終於恢複過來,撲扇了幾下翅膀直飛到對麵山嶺的林子中去了,主人已死,符咒破解,這畜生恢複了自由之身。
跌倒在地的柳兒手指微微曲伸了一下,樸刀的撞擊雖然很重,卻沒能殺死她,隻是讓她在大力撞擊和摔跌後昏迷過去,這一切都是幸虧有刺水銅甲的保護。
睿奕的叫聲喚醒了柳兒,讓她在昏迷中體會到一種解脫的感覺。睜開眼的她看到正在鬆散的雲層間透出一縷縷霞色,血紅血紅地。
五侯從坡下爬到柳兒身邊時,柳兒已經站在一塊突起的平石上,靜靜注視著西南方向的嶺頭,那上麵有獨自而立的一棵枝繁葉茂的柳樹,搖曳的柳樹讓她的心情如此的寧靜放鬆。
“去哪裏?”五侯的問話雖然簡單,卻讓柳兒一時間想到了太多太多,過去的,現在的,老爹沒了,家沒了,自己該何去何從?
“或許……”柳兒緩緩抬起手臂,朝著一個方向指去,“或許我該去那裏,我是從那裏來的。”
五侯順著柳兒的指向,他隻看到嶺頭上的一棵柳樹,在西南方向。
《福建東嶺區水文載本》記有:“東區嶺多匝連,每年洪期早,遇淤則泛濫四邊乃及平野。民國始時,連綿雨期,水文巨變,洪道轉走,盡趨於東,入渠入河入海,再無泛濫之勢。原民皆安。”
千嶺山區流傳,民初大洪,眾流聚集,推山倒嶺,勢要毀盡生靈,化山為澤。幸得老天開血眼,憫憐蒼生,收所彙流洪,瞬間其勢盡滅,大水消於無形。
至於張傳道所說“神花損,缺寶相,疆不全”,綜觀現今東南之局,似乎是暗應了台灣至今未歸於統一之缺憾。但天運還須人為,寶相有損,人力可補,此“疆不全”之厄終究會有破解之日的。
七月流火,陽中盛。初七,火曜日,無風,雷動西北。
黃土之地,被烈日曬得麵土盡浮,人踩在上麵很是鬆綽。浮土中的熱氣不斷順著褲管往上湧,像是要把衣褲鼓脹起來,可它讓人流淌下的汗水偏偏又使得衣褲都粘附在皮肉上,扯都扯不下。
近處的黃土溝,被曬出了龜背般的裂口,從中蒸騰出的熱量,讓遠處的黃土丘看上去很恍惚。
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有兩棵樹冠很大的樹,相互間離得很遠,總要在十幾個樹影的樣子。
兩棵大樹,一棵是榆樹,另一棵也是榆樹。樹和樹不一樣,在這樣貧瘠的黃土地上,能長出如此枝繁葉茂的大樹很不容易;榆樹和榆樹也不一樣,一棵枝展葉綠,可以給人帶來一點稀罕的陰涼清爽之氣;一棵枝垂葉澀,籠罩著的卻是一種陰毒死亡的氣息。
其實那棵籠罩著陰毒死亡氣息的榆樹真正與另一棵樹不同的不是枝葉,而是上麵懸掛的榆錢兒。那無數的榆錢兒的顏色不是碧綠的,也不是枯黃的,而是暗紅的,而且那些榆錢兒會無風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