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井小寶已經餓成了複讀機,就會哭唧唧的喊餓。
而井小寶喊一聲,頭狼就衝著兩個青壯年低吼一聲。
簡直不是狼,而是牧羊犬。
井小寶開心了,就苦了這兩個傻子了。
他們對著從來沒見過的裝備大眼瞪小眼,琢磨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用,笨手笨腳的努力搞明白用法的模樣,甚至逗笑了燕時洵。
“你們這是準備在這演一出喜劇?”
燕時洵挑挑眉,笑著問道:“你們這劇目名稱,是叫阿呆和阿瓜?”
兩個傻子的故事?
見燕時洵走過來,井小寶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他顛顛的跑過來,一把撲進燕時洵懷裏,仗著人小又可愛,率先占領了燕時洵的懷抱,看得旁邊的鄴澧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把井小寶扔進江裏喂魚。
——相信光是井小寶一鬼,就足以讓所有魚吃撐了,不會再想著去動屈原。
一舉兩得。
在兩人一狼都在忙碌個不停的時候,燕時洵隻需要悠悠閑閑的躺在躺椅上就可,任由春風吹拂,花瓣墜落滿身。
而他輕輕顫了顫眼睫,也笑著闔了眼,任由困意將自己拉入睡夢中。
鄴澧第一個發現了燕時洵已經入眠,他立刻將張牙舞爪的井小寶拎起來,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出聲打擾燕時洵。
然後,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細心的將毛毯披在燕時洵身上,坐在躺椅邊上,看著愛人的睡顏。
春風沉醉。
鄴澧像是受到了蠱惑一般,他彎下腰,在燕時洵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睡,我的愛人。
需要你在意的事情已經太多了,而現在,你可以忘記之前所有,隻沉沉進入夢鄉。
有我在你身邊,為你繼續看護著這天地,也守著你。
鄴澧環抱著燕時洵,與他一起枕落花而眠,沉睡於春風中,安寧而幸福。
隻有被扔出來的井小寶,不高興的鼓了鼓兩腮。
說好的和我促進關係呢!怎麼最後還是變成了你們兩個促進關係,可惡!!!
等燕時洵睡過舒服的一覺,慢慢睜開眼睛時,烤肉的香氣從旁邊傳來,還有井小寶接連不斷的“哇!”驚呼聲。
他懶洋洋的側眸看去,就見鄴澧站在烤架前,熟練的準備食物,而路星星和張無病已經變成了小迷弟,站在旁邊“喔喔喔!”的海豹式鼓掌,一副驚歎的模樣。
燕時洵先是錯愕,隨即才想起來,鄴澧雖然不會做飯,但是曾經是將軍的他,倒是對野外露營和烤肉很是在行。
他頓時放下心來,難得偷了一回懶,在躺椅上慵懶的看著鄴澧的身影。
感受到了燕時洵的視線,鄴澧也轉身看過來,唇邊勾起一絲笑意:“醒了?再等一會就可以吃了,你先醒醒神,不著急起來。”
“好。”
睡得手軟腳軟的燕時洵躺在毯子下,輕輕搖晃間,覺得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也不過如此。
他拚命救回來的人間啊,如此美好。
燕時洵輕輕笑著,眉眼柔和。
……
他們在沿江公園露營了個盡興,直到第二天才慢悠悠的收拾東西回來。
張父選的裝備確實都很專業且好用,加上有鄴澧和頭狼在,這一趟露營堪稱完美,和旁邊不少手忙腳亂的露營家庭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們走的時候,還有人試圖向他們詢問“狗”的品種,或是羨慕的詢問他們怎麼能如此熟練且從容。
——別人家的烤肉都成了焦炭,隻有燕時洵家的,烤肉的味道香了一整個公園。
麵對詢問,燕時洵隻是笑著拍了拍身邊的鄴澧,道:“很簡單,首先,你要去找一個做過將軍的酆都之主,然後,你就可以等著吃了。”
眾人:“……?”
就在燕時洵等人剛坐上車時,海雲觀監院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告訴他們,一直在入定的李道長醒了,想要見見他們。
同一時間,宋一道長也給路星星打了電話,嚴肅要求他立刻趕回來。
燕時洵微微皺了皺眉,隨手掐算,但看李道長身體健康,隻要以後不再窺視天機,少說也還有幾十年壽命。
這是怎麼……
眾人不明所以,便趕快驅車前往海雲觀。
……
李道長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
夢裏明明一切場景都如此熟悉,卻又格外陌生。
那裏依舊是李道長熟悉的海雲觀,熟悉的濱海市和天地,可海雲觀卻空蕩了許多,甚至山門倒塌,一片惡戰之後殘留的狼藉景象。
李道長錯愕的沿著山路拾階而上,卻沒想到迎麵走來一人,令他無比眼熟。
那人身穿道袍眉目嚴肅,緊緊抿著唇的模樣好像需要憂心的事太多,幾乎將他壓垮,卻隻能咬牙硬撐。
那分明是,路星星的臉。
但與李道長記憶中永遠笑嘻嘻的路星星不同,夢裏的路星星,連眼眸都是黯淡無光的。
這裏沒有燕時洵,乘雲居士也早在多年前窺視天機而身死道消。
可大道在傾頹,不會在乎人的想法。
最開始的時候,隻是一兩個生命的消逝,幾個驅鬼者的失敗。
規山酒店的老板認為酒店鬧鬼,請了驅鬼者來幫忙驅鬼,而在那裏,他們發現了百年前的女鬼,於是黃符與桃木劍齊飛,卻不想,激怒了女鬼。
發狂之下,女鬼在臨死之前打通了鬼山和規山,使得陰陽失衡,出現了漏洞,鎮壓在地獄的惡鬼得以通過鬼山進入人間,居住在規山附近的人們接連慘死。
惹出禍事的驅鬼者已死,但他的師門卻被激怒,發誓一定要殺盡所有規山惡鬼。
當海雲觀聽聞消息趕到時,已經太晚了。
驅鬼者死傷無數,白白將陽氣送給了那些厲鬼,使得它們的力量更加壯大,掙開了女鬼曾經設下的限製,逃離了規山,進入了濱海市及附近的地區。
野狼峰邪神在所有人都被規山攪得焦頭爛額時,無聲無息的成功上位。
它顛倒了陰陽黑白,使得陰就是陽,黑才是白,所有想要進入野狼峰地界的驅鬼者和普通人,都慘死於此,成為了它的傀儡,使得野狼峰徹底成為了死地。
山神身死,再無新生可能,神婆舉身赴死,想要製止邪神,卻失敗。
整個野狼峰附近方圓十裏的土地上,所有生命死亡,寸草不生。
海雲觀也在那裏折損數名道長,馬道長死時還維持著畫符怒吼的姿勢,即便死也不肯倒下。
死氣蔓延,卻雪上加霜,爆發了陰神之禍。
村支書請來大師,本來想要保護村民家人,不要讓那身穿嫁衣含恨而死的鬼魂前來傷人,可大師對女鬼所言嗤之以鼻,隻猜到女鬼成形於冥婚便貿貿然出手,傷了女鬼一絲血,卻徹底激怒了她,讓她在極陰的月圓之夜徹底爆發。
整個山坳淪陷成鬼域,女鬼登位陰神。
那附近所有的屍骸都在頃刻間變成了白骨,成為了陰神的兵卒。
而遠在百裏之外,姓陳的老警官在半夜發燒死亡,死之前,他還攥著一張老照片,嘟囔著江嫣然的名字,老淚縱橫。
濱海市,租界區,死去的惡鬼入骨相憎恨世人,進入井公館的道長卻沒能及時意識到那小鬼的執念怨恨,反而被池灩的一麵之詞蒙蔽,錯誤保護於她,招致小鬼仇恨。
所有進入租界區的道長和驅鬼者,都身死於此,他們阻攔卻失敗,讓鬼氣過了江,彌漫了大半個濱海市。
當天亮時,這座城市染成了血紅色。
監院也為了保護普通市民而死,李道長重傷昏迷,海雲觀失去調度,宋一道長暫時接管海雲觀。
而海雲觀的道長,也隻剩一半之數。
在外尋找陰路的八位道長匆匆趕回,卻帶來更加恐怖的消息。
陰路,已經進入了濱海市區。
惡鬼肆虐,人間血流成河,如同地獄。
宋一道長身死於厲鬼之口,連屍骸都沒有留存。
路星星幾乎發了瘋。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南溟山的力量宣稱自己將成為新的大道,而死在那附近的所有人,甚至是那附近的居民,全都如同中了蠱一般,拒絕外界的救助,視官方和海雲觀為妖魔,奉南溟山為神。
同一時間,西南鬼道升起,幾乎頂替大道而存在。
大道式微,仰仗著向大道和四方神明借力的道長們,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力量漸漸弱下去。
他們拚命的想要將人間從地獄中救起,但是屍橫遍野,驅鬼者死傷無數。
海雲觀傾觀下山,如百年前一般。
卻再一次的……十去九不回。
在海雲觀眼看著已經垮塌的情況下,路星星卻擦幹了眼淚,主動挑起了大梁。
曾經在師長身前笑嘻嘻玩鬧的年輕道長,一夜之間成長為所有人的靠山。
師長在,他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小朋友,即便別人說他靠不住又不上進,即便師長滿山追著他,他也可以笑著說自己很幸福。
但現在,路星星頭上所有的師叔師祖,都死了。
曾經香火鼎盛的海雲觀,一夜間就破敗了下來,空蕩蕩的令人心慌。
觀中剩下的,隻有幾名傷勢重到在鬼門關掙紮的道長,其他的全都是還沒有出師的年輕道士和小道童。
其他門派都在歎息,說數百年傳承的海雲觀,看來要斷絕於此了。
可路星星拿起了桃木劍,身披道袍,手執黃符羅盤,學著師長曾經的模樣,擋在所有人身前,衝進了厲鬼堆裏。
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那一戰後,路星星之名終於為人所知。
他咬牙扛起了天大的重擔,拚了命的將整個濱海市護在身後,每一次回到海雲觀都拖著一身的傷,曾經漂亮結實的身軀現在被一層又一層的傷疤覆蓋,而他的眼中,也再沒有了天真爛漫的光亮。
沒有了師父,路星星就代替師父,教導觀中沒出師的小道士們,教他們經籍符咒,教他們自保與保護他人。
路星星就像是終於磨到鋒利的一把劍,出鞘之日,震驚世人。
在大道傾頹的絕望局麵中,很多修道者死的死傷的傷,更有絕望到自殺以逃避現實的……可路星星,他咬緊牙關向前走,從未有一刻放棄。
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能救一個,就多救一個。
路星星真如其名,像天際的啟明星一般,引導著所有力量慢慢凝聚成一股繩,艱難卻堅定的,一起向一個方向行走。
李道長在這場漫長到醒不過來的噩夢中,注視著路星星的成長,想起的卻是曾經師弟對他說的話。
乘雲居士說,路星星,就是年輕時的李道長,最靠不住又所有人都不看好,但最後,卻是李道長力挽狂瀾,挑起了危局中的海雲觀。
那個時候,李道長隻以為那是因為師弟了解他,看清了他對於路星星這個徒孫的感情。
可李道長沒想到的是,李乘雲驚才絕豔之名,從來都不是空談。
當時,李乘雲向他說的,分明是天機。
李乘雲早早就看到了另外的可能性。
一個,沒有燕時洵的可能性。
他知道,如果他們所有人都失敗了,局勢滑落向不可逆轉的最底層,那在那裏,所有人會撿到一顆星星。
一顆被忽略,卻從來沒有停止過閃耀的星星。
李道長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停住了,他看著夢中滿眼死寂的路星星,恍惚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隻是那個時候,他身邊有李乘雲。
路星星卻是孤身一人。
他在走向死亡,卻沒有半分退縮。
這一刻,李道長忽然覺得滿眼酸澀,心中卻是驕傲與自豪。
看啊!這是他海雲觀的弟子,他們可以死,卻絕不會退縮。這是他的徒孫,是足以成為他驕傲的孩子!
如果看不到可能勝利的未來,人能夠撐多久?
那一抹執念,會到什麼時候才會散去?
李道長不知道。
他很想拉住路星星的手,告訴這孩子,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放棄,卻也不要過分苛責自己。
如果命運注定,天地之間沒有了最後一線生機,而酆都判定人間無救。
如果大道注定要死在這一刻,天地崩塌,鬼神殞身。
那尋常凡人所能做到的,又有什麼呢?
拚盡全力,然後坦然笑著迎接死亡。
如是而已。
李道長知道,這絕不隻是噩夢,而是可能的未來。
如果沒有燕時洵,沒有鄴澧,沒有多年前集市上那一眼的蘋果糖……即便是李乘雲,也無法讓既定的死局煥發生機。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就算李乘雲看到了,算到了,可,最終沒有燕時洵,那一抹生機就不會有載體,奇跡也不會發生。
現在,燕時洵已經成功成為了新的大道,舊的大道在休酣,便將過去它曾經看到的未來,展示給李道長看。
告訴他,對於舊的大道而言,這是死亡的未來。
李道長獨立在滿地血色中,他站在海雲觀破敗的山門外,看著路星星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走出了他的視野。
終於,他閉了閉眼,一聲淺歎。
再睜開眼時,李道長依舊在自己的房間裏打坐。
但這一次入定之後,他卻並無足以溝通天地的輕盈與清爽,隻有滿心沉重。
李道長找來了宋一道長,看著這個在另一個未來中死亡的弟子,良久,才揮了揮手,讓他去找路星星回來。
很快,燕時洵等人就進入了海雲觀。
還以為李道長出了什麼事的燕時洵一臉嚴肅,向監院詢問具體的情況,請他一定要向自己說實話。
監院卻在片刻沉默後,一聲歎息,道:“李道長……做噩夢了。”
燕時洵愣了下。
修行到李道長這個程度,即便是做夢,也已經不是夢。
而是預見。
可如今天地已經安定,能讓李道長急切找回所有人的噩夢,又是什麼樣的?
難道還有他未曾注意到的禍事發生?
燕時洵滿心疑惑,去見了李道長。
“小洵……大道。”
李道長竟然向他行了一禮:“福生無量天尊,謝謝你,小洵,你救回了這天地。”
燕時洵一驚,趕緊上前扶住李道長,直言不可。
路星星也滿眼擔憂的湊過來,看著師祖的模樣,哭的心都有了。
李道長卻握住了他的手,難得對他有溫和的一麵:“星星。”
路星星受寵若驚,覺得自己的腦海中劈裏啪啦放煙花。
李道長眼中卻滿是感慨。
他眼前這個還帶著幾分稚嫩的青年,卻會在本來沒有被扭轉的未來中,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扛起所有人的性命,成為海雲觀新的支柱。
李道長想起了自己的師父,以及自己的童年。
他們一代代道士,都曾遇到過危險,甚至差點全觀死亡,但最後,他們還是撐了下來。
天地和生命也是,綿延千年萬年。
傳承不絕。
燕時洵與鄴澧對視一眼,大道加身,他們慢慢了然。
“師叔。”
燕時洵第一次承認了李道長,他輕聲道:“請放心。”
“萬物蒼生,已無恙。”
“長長久久,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