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又做了熟悉的夢。

夢境中,她遍體鱗傷地躺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洞穴中,周圍沒有人,也沒有任何聲音。

無邊的寂寥將她圍繞,可她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捆住,哪裏都去不了。

許是因疼痛生了幻覺。

恍惚間,她竟在黑暗中看見了一道絕無可能再出現的身影。

“阿寧,你疼不疼啊?”

遠處的少年眉眼澄澈,一如往昔模樣,此刻正神情擔憂地望著她。

熟悉的關切聲宛若尖刀,狠狠捅進她的心髒,長寧顫抖著,朝那個方向伸出了手。

鎖鏈將手腕勒得鮮血淋漓,可她仍執拗地,想要碰一碰他。

卻怎麼也不能辦到。

少年的身影愈來愈遠、愈來愈淡,仿若鏡中花、水中月,是她如何也觸碰不到的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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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枕巾,亦破碎了壓抑的夢境。

淡淡的雨腥氣繚繞在鼻尖,長寧睜開眼,入目是半朽的房梁,搭配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頗有幾分搖搖欲墜的意味。

雨是從昨夜開始下的,至今仍未停。

一旁,窗紙被風吹得嘩啦響,細雨從縫隙處飄進來,整間屋子都濕漉漉的。

雜役弟子的居所本就簡陋,如今又是特殊時期,長寧在此住了幾個月,還算習慣。

她平靜地掀開被褥,翻身下床。

隻是在剛落地的時候,身形搖晃了一下,才勉強站穩。

長寧低頭去看,發現小腿處纏的布帶已然被血浸透,色澤黑紅,很是駭人。

她頓了頓,簡單洗漱收拾後,才取了幹淨布條,重新包紮傷口。

接著,又換了身長到腳踝的衣袍,將傷處嚴實擋住。

她剛將衣帶係好,外頭就有人敲門。

“長寧師姐,裴照真人已經在堂裏候著了,您收拾好了嗎?”

裴照……已經來了。

長寧沒答話,理了理衣襟,直接推門出了屋。

外頭的小弟子嚇了一跳,又在看清她麵容時一驚。

蒼白的麵容上半點血色也無,眼眶微陷,下巴尖尖的,幾乎不似活人。

小弟子看著,心頭一酸。

隻是幾個月的功夫,長寧師姐便消瘦成了這樣。

可就算是這樣,每回的除魔滅瘴,她也從未缺席過,回回都擋在最前麵。

“長寧師姐……”

小弟子聲音不自覺帶了點哭腔,“要不,您今日就別去了。”

“後山瘴霧濃,您的傷口受不住……”

長寧靜靜地看著他,想,小孩就是這樣,把一切都看得過分簡單。

今日的事,是她說不去,就能不去的麼?

但她沒將這些話說出口,隻是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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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熙熙攘攘的飯堂今日寂寥得很,隻因坐於堂中那個人。

那人玉冠白裳,氣度翩然,與簡陋的飯堂格格不入。

那是裴照,玄清仙尊的大弟子,這一代年輕修士中的第一人,也是……她曾經的師兄。

長寧看也不看他,徑直在窗口前打了飯,便尋了個空桌坐下。

飯食很簡單,兩個饅頭,一碗稀粥。

修士大多辟穀,因此,宗門往常並沒有飯食一說。

可如今瘴氣肆虐,稀薄的靈氣已無法滿足眾多修士的需求,還是得靠五穀雜糧來維持體力。

長寧剛拿起一個饅頭,身前便落下黑影。

裴照在她對麵坐下。

她渾不在意,垂著眸,繼續將饅頭往嘴裏送。

“你平日就吃這些東西?”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他們竟敢如此苛待你?”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長寧咬了一口饅頭,咽下,沒有搭話。

這麼多弟子早上都吃的這個,她又為何吃不得?

“阿寧,莫要再鬧了,回來吧。”

這是他的第三句話。

長寧突有一種被噎住的感覺。

她使勁咽了幾下,抬眸,果然瞧見了裴照痛心疾首的神情。

總是這樣,又是這樣。

——“阿寧,不要鬧了。”

——“你是師姐,應當大度些。”

無論是什麼樣的事,他總覺得是她在鬧脾氣。

長寧懶得再爭辯,默默將東西吃幹淨,拿帕子擦幹淨嘴,然後站起身。

“走吧。”

裴照卻仍坐著不動:“還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