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雨了。
不過,仔細看又不像。這一帶終年被灰黑的霧霾籠罩,一年四季就沒幾天能見到太陽,看起來每一日都像陰天。
“公子?”
荒野的山坡上,淤泥一樣灰黑的泥土散發著隱約的酸臭味,除了稀疏的雜草,連樹木都長不起來。有幾個罩著灰色披風的人停下來,其中一個走到最高點,居高臨下地望著數百米外的一個小村落。
村落隻是說得好聽,實際與廢墟無異。雖然稀稀疏疏地分布著幾十間屋子,卻都是些殘破的瓦土茅廬,連顏色看起來都是灰敗的。但是,那裏確實有些人影在活動,慢吞吞的,沒什麼活氣,在這陰沉沉的潮暗天色下,看著更像是一個個遊魂。
“那些是人族?”
“嗯……”
“跟你們說得不大一樣呀?”
“因為他們是漢木國的遺民。”
“哦——”
這人點點頭。
之前就聽說了,幾十年前,北方的遊牧民族被一個叫‘鐵’的部落整合,建立了一個叫做‘霸’的國家,並打敗了南方的曆史悠久的大國‘漢木’,統一了南北……在此之後,建立了政權的霸國以野蠻的手段實施了血腥的統治,在短短十幾年時間裏,不僅令整個南方的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一,更是頒布政令,將原漢木國的國民盡皆貶為奴籍……
不過,他並不關心這些曆史,雖然那隻是幾十年前的事。他隻望著村裏的那些像行屍走肉般的人影,陷入了沉思。
咚,咚咚——
突然,從南麵傳來了一連震動。
幾個人回頭望過去,卻見十幾匹駿馬從野林裏躥了出來,穿過泥濘的野地,筆直地衝進村子,繼而掀起一片騷亂。
“這些是霸國的人?”
他看了幾眼,隨口一問。這些騎手大多身披毛皮衣甲,頭戴骨帽,背弓挎刀,那獨特的風格看起來就像是騎牧民族。
“是的公子,公子,這裏距離灰水城還有半天路程,我們還是走吧,免得耽誤了時間……”
“沒關係,再看看。”
他淡淡地說著,靜靜佇立於風中。
“哈哈哈——”
遠處,傳來了幾道取樂聲。
馬群闖入村子後,數匹馬在村裏兜圈蹦跑,追得幾個來不及逃避的村民連滾帶爬、哭喊告饒,讓馬上的騎手哈哈大笑。
另一邊,餘下的騎手下了馬,走進了村子裏的唯一一家歇腳處。說是歇腳處,其實就是一個大一點的草屋加上一個草棚,外加兩張破舊的桌子,以及幾張已經有點發黑腐瘸的長板凳。為首的一戴著鷹骨冠的漢子看到這環境,眉頭一皺。
旁邊的侍從一見,連忙在幾張板凳中挑了一張還算完好的搬了出來,先用皮袖大力擦拭了幾下擦幹淨,又用軟甲墊上,“大人,您坐。”
“嗯。”
漢子微微頷首,表情緩了緩,坐了下來。
侍從又手腳麻利地將馬上的皮袋取了下來,拿出裏麵的水袋和肉脯,殷勤地倒水、撕肉,“大人,您喝水,吃點東西……”
漢子接過水,卻推開了肉,“可以啦,趕緊把馬喂飽了,這鬼地方,聞著都讓我想吐。”
“是,是……”
侍從連忙點頭,接著便轉身出去。走到外邊,他的氣勢一下就變了,聲音洪亮:“好啦!玩夠了就趕緊下來喂馬,別耽誤了大人的時間!”
“是。”
幾個騎馬追逐村民取樂的騎手意猶未盡,卻不敢違命,隻得陸續下馬。
侍從左右看了看。
這破爛的村子,窮得連雞犬都見不到一隻,隻有一百幾十個骨瘦如柴的以老弱病殘為主的奴民,讓人連非分之想都生不起來。
侍從看著那些躲在各個角落窺視的村民,看著那一張張瘦的像是沒毛的猴子一樣的又黑又幹的臉龐,隻覺得反胃。如果有的選擇,他也不願意在這裏多停留,隻是這方圓幾十裏,隻找到這麼一個有水源的歇腳點,實在是鬧心。
侍從環顧四周,最後就近一指躲在草棚裏麵的村民,大聲叱喝,“你!出來!”
“大,大,大人,有,有……”
“停!別過來!”
見對方一臉惶恐的靠近,侍從先一步喝止了。那一身破爛的麻布衣服,又黑又臭,隔著好幾米都能聞到刺鼻的味兒,侍從連忙一擺手,皺著眉問:“這屋是你的?”
“是,是,我,小,小人是這家店的老板……”
“店?我,嘁,你說是就是吧,你,趕緊去把草料拿出來,把馬喂好了,快去,去去。”
“啊?”
“啊什麼?叫你喂馬,聾啦?”侍從一瞪眼,作勢就要拔刀。
“啊——,大,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村民驚恐地往後一退就跪了下來,抱著頭發抖,“大,大人息怒,息怒,小,小人聽見了,但,但是,小人這裏,沒,沒有草料……”
“什麼?你說什麼!”
“大人饒命,饒命啊,小,小的不敢欺瞞大人,小人,小人等,連人都吃不飽,哪,哪來的草料,請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我——”
侍從將刀拔出一半。
那邊,鷹冠的漢子等的不耐煩了,大聲叱問,“怎麼啦?叫你喂馬,你在幹什麼?”
侍從一抖,慌忙轉身賠笑,“大人,現在就喂,現在就喂……”回過頭來,他陰著一張臉,惡聲問:“那你這裏有什麼?”
“有,有些季菜。”
“還有呢?”
“薯根……”
“還有呢?”
“沒,沒了……”
“老子剁了你!”
“饒命啊!大人饒命啊,小的不敢欺瞞大人,大人息怒啊,饒命,大人饒命……”村民嚇得癱坐在地,磕頭如拌蒜。
侍從提了一半的刀都不知道怎麼放了。他能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個村民沒有說謊,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讓他霎時都不知道該怎麼發泄火氣了。數息後,他忍住怒意,沉聲道:“去!把你們這裏的季菜薯根什麼的總之是馬能吃的東西都通通拿出來,聽到沒有!全部!你要是敢藏著一點,老子立馬把你剁了喂狗!還有你們全村人,老子放一把火燒了!”
村民一愣,哆哆嗦嗦:“可,可是,大人……”
侍從手一揮,‘鏘’地一聲,刀出鞘,將旁邊的石墩砍成兩半。
村民瞪大了眼,嚇傻了。
侍從將刀尖一轉,指著他眼珠子,“去!或者死!”
“啊,是,是——”村民褲子都濕了,像是啄米的雞一樣點著頭。
“還不去!”
“是,是,是……”
“我真他娘……”
侍從罵著,狠狠地對著空氣揮砍了兩下刀,在心裏打定了注意,走的時候一定剁幾個賤奴泄泄憤,再把這鬼地方一把火燒了。不過想歸想,現在肯定是得忍著了。他將刀插回刀鞘,煩躁地來回走了幾步,直到看見那村民拖著一個籮筐出來。他的心一下就沉了下來,但還是抱有一點希望,幾大步跑過去,再低頭一看,隨即一顆心就潑涼了。
“你他娘逗我玩呢!”
整個籮筐連一半都裝不到,那些季菜幹巴巴的不說,薯根更像是樹根。侍從的心態炸了,拔刀一手將村民拽住,怒火中燒,“找死呀!”
“大,大人,不敢,小的不敢啊,大人饒命……”
“我再說一次!馬能吃的全部拿出來!全部……”
“大,大,大人,真,真的沒有啦,就,就隻有這些……”村民惶恐地搖著頭,嚇得本來蠟黃的臉都要變青白了。
“我……”
“在搞什麼?不是喂馬嗎?”有個騎手走了過來。
“來了,來了——”
侍從一把掐住村民的頭,往地上一甩,不等其爬起來,便‘嚓’的一刀,從後將他的頭給砍了下來。血‘嗞’地噴出來,濺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