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鏡子前。
他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一件灰格子襯衫,鼻梁上架著一副纖細的金邊眼鏡,嘴角緊緊地抿著,好像在強忍著什麼。
猛的,少年的麵龐一下子擰到了一起,他爆發出了一陣狂笑。
那樣子,就好像有什麼特別荒誕或者怪異的事情發生了,但沒有,這間寬敞的輿洗室中隻有少年,和一麵被擦的鋥亮的大玻璃鏡子。
少年還在笑著,整張臉漲的通紅,在大笑中還夾雜著一兩聲咳嗽,好像已經喘不過氣來。
少年狠狠地錘了胸口兩下,咳嗽地更厲害了。空曠的輿洗室中回蕩著少年瘋狂的笑聲,少年不得不佝僂下身子,用手撐在洗手的台子上。
許久,少年止住了笑,彎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眼鏡,手抖著將眼鏡卡在鼻梁上,又抬頭看向鏡子。
少年還是剛才的樣子,狂笑似乎隻不過是一時詭誕的幻想,隻是眼角微微有些發紅。
少年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又抿了抿嘴唇,好像在嘲笑什麼。盯著看了一會,他把雙手抬起來按在臉上,扯起兩頰的皮肉扮出一個微微笑的表情:“李崇景,又是新的一天啦。”
少年轉身打開了輿洗室的門大步跨了出去,又縮回一隻手:“差點忘了關燈。”
那隻怎麼看貌似都不應該屬於男人的手按下了燈的開關,順帶著拉上了輿洗室的門。
“哐當”一聲,空曠的輿洗室又重歸陰暗與寂靜,那麵大大的鏡子上空無一人,映照出的隻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李崇景走在一條不短的走廊上,噠噠噠噠的清脆聲音交替著響起——這是他家裏,所以踩得再響一些也沒有關係,畢竟這是一座獨棟三層住宅,距離這裏最近的其他住戶至少也要步行上十分鍾才能到這裏。
這棟房子是李崇景的父母因為他的病專門準備的,他的父母常年在其他地方做生意,一年能見麵也就兩三次而已。
起先李崇景查出這個病的時候,父母怕他一個人住不太方便,雇過幾次保姆,不過最長的那個也隻是呆了一個月就匆匆離開了——李崇景知道是自己那不合時宜的大笑的毛病。
後來一直沒有人願意應聘,李崇景也就自己一個人住習慣了,父母專程從外地趕回來幾次,李崇景告訴他們說自己住其實也沒什麼問題,雇人反而更麻煩,他的父母才作罷,讓他自己一個人住了。
李崇景晃晃悠悠地走下樓梯,木質的地板發出踏踏踏踏的聲音回應著。
此時踩在樓梯上,與扶手一成對比,才能發現李崇景其實身材高大,那塊頭看上去就壓迫感十足,隻不過皮膚過於白皙,有些衝淡了那種彪悍的氣質。
他順手從架子上取下了黑色的校服往身上一套,校服上還掛著一個小牌子:原諒我大笑,我有病,這種病經常讓我放聲大笑——本人罹患PseudobulbarAffect(假性延髓情緒)。
李崇景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一直到三年前,他都是其他孩子羨慕嫉妒的對象。
三年之前,他在參加一次競賽訓練回家的途中遭遇了車禍,等他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有時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醫生告訴他,他腦部受損,可能會無法控製地大笑或者大哭。
李崇景在門口站了一會,拉了拉衣服,把露出一截的襯衫又仔細地藏進校服裏,捏了捏剛才因為大笑而有些僵硬的臉龐。
推開門,門外的小路上停著一輛黃綠色的出租車。
它的駕駛員負責接送李崇景往返於家和學校之間,畢竟李崇景還沒有來得及去考一張駕照,而且他這個情況也並不適合開車上路,如果讓他上路,那可能就是真正的“上路”了,保不齊還要拉上幾個無辜的同路人和他一起“上路”。
“李叔早。”司機給李崇景開了車門,微微一點頭,並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