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彭樹長得眉清目秀,嘴角一對小酒窩,乍一看像個小姑娘,招人喜愛。到彭樹四五歲的時候,小小臉蛋長開闊了,就有人說他長得像表姐。
表姐大彭樹三歲,是姑爹家的女兒,姓濮,酉陽人都叫她濮姑娘。濮姑娘一對酒窩,帶著甜甜地笑,一雙眼睛撲閃撲閃地晶瑩剔透,個頭也長得高,高過同齡的孩子。
濮姑娘的家就在酉陽河碼頭附近,屋背後有一道瀑布,瀑布的出口在山頂,山頂有一條小河,叫營盤溪。幾十裏開外的小河,流到酉陽的山頂,就成了絕路,水到絕處就成了風景。
這風景十分獨特,因為山腳還有一條大河,就是酉水河,這風景就像母體裏的嬰兒與母體相連的那根臍帶,連接著山上的營盤溪和山下的酉水河,濮姑娘的家就在酉水河的這個碼頭上。
但是彭樹長到七八歲的時候,就特別不招人愛了,雖然一對酒窩還是甜甜地帶笑,一雙眼睛還是撲閃撲閃地晶瑩剔透,但是一雙手腳就特別招人嫌。為啥招人嫌呢?難道小小的年紀就偷雞摸狗?那倒不是!而是特別喜歡鬧騰,總是搞得家裏家外雞飛狗跳的,是個特別頑劣的孩子。
河邊的孩子總是喜歡在水裏玩,尤其是彭樹,成天泡在河裏摸魚捉蝦,還從河邊的懸崖處飛身往下跳,幾次差點悶死在水裏,又奇跡般地被人救活了,回家去免不了一頓死打。但是打歸打,隻要背了爹娘的眼睛,一切如常。
濮姑娘是家裏的長女,洗衣做飯的家務活,全包在她一個人身上。她也喜歡做這些事情,可以趁機下河玩,看彭樹他們摸魚捉蝦,懸崖跳水,還可以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山裏的姑娘也愛美。
這天濮姑娘正在碼頭附近的淺水處浣衣,見一小姑娘從一船上走下來,拾級而上,往酉陽街上走去。小姑娘穿了一件白絲袍,腰間係一條紅絲帶,兩隻羊角辮一左一右盤在頭頂,一朵丹砂紅絲緞牡丹花綁在頭頂中央,手上還有一塊手絹,一閃一閃地前後飄動。
小姑娘身邊有兩位大人陪同,一位長者牽著小姑娘的手,一位年輕後生子跟在小姑娘身後,三人悠閑地邊走邊看,年輕後生子還側過頭來,盯著正在癡癡看小姑娘的濮姑娘看。濮姑娘自覺失態,便收回了目光,使勁飛動手裏的棒槌,任由水花四處飛濺,巴不得濺到那個討厭的男人身上,誰要他多管閑事,盯著姑娘家看呢!
“表姐,這姑娘你認不認得?”彭樹不知從哪兒竄出來,找表姐搭訕,後麵還跟著覃虎和寶兒。覃虎和寶兒的家也在河碼頭附近,就在彭樹家隔壁,濮姑娘是寶兒的大姐,見寶兒又跟著彭樹到處亂竄,就罵道:“不在家剝包穀,又到處亂跑!”
“是樹板兒哥喊我出來的,他講等下幫我剝包穀。”
濮姑娘瞪了彭樹一眼,沒答他的話,也不再數落寶兒,隻顧一個勁地槌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在竹籃裏,洗完提回了家。彭樹和寶兒也跟了回來,兩人一起剝包穀,因為過幾天,寶兒爹就要用新鮮的包穀釀酒。
“表姐,你認識那姑娘麼?”
“你老問人家姑娘家做什麼?一點點大就不正經。”
“表姐你!你!你怎麼罵人呢?我是說那姑娘的袍子好看,若是你認識那姑娘,把袍子借來給我娘看,要我娘幫你也做一件。”
“這……這個……”濮姑娘一時語塞,看了彭樹一眼,不再做聲,低頭曬自己的衣服。
十二三歲的濮姑娘,朦朦朧朧有了姑娘家的心思,尋思著若是依照酉陽人的規矩,她是要往舅舅家裏嫁過去的,如果舅舅家裏沒有合適的人,就要嫁到其它親戚家裏。“樹板兒是不是那個合適的人呢?”濮姑娘最近有了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剛才又在腦子裏一閃,濮姑娘心裏赫然一跳:“難道眼前這個人……”但是濮姑娘沒有激動,也沒有期待,心想那是大人們的事,與自己似乎無關。
過了一會,濮姑娘爹娘回家了,又背了兩筐包穀回來,寶兒的兩個小弟喜歡跟在爹娘身邊,也回家了。
彭樹見姑爹姑媽回家,就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家。姑爹留他吃夜飯,從竹筐裏拿出兩隻野雞,往他麵前甩了甩,說道:“有下酒菜,陪姑爹喝一杯!”彭樹一雙晶亮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眼前晃動的野物,口水立馬在嘴巴裏打轉,腳板就像被踩到糯米團子,想抬卻抬不起來,偷偷瞟了表姐一眼,“嘿嘿嘿”一對酒窩漾起姑娘家羞澀的笑容。
“姑爹這幾天忙到收包穀,沒空教你練功,你自己要練習,過幾天我們再到河碼頭去練。”
“我今天去河碼頭練功了,不信你問寶兒。”
“樹板兒哥要我陪他去河碼頭練功,他幫我剝包穀,可是挨姐罵了。”
“我又不曉得你們是在練功,我以為你們專看人家黃姑娘。”濮姑娘見寶兒跟爹告狀,十分氣惱,就口無遮攔隨口罵道。
濮姑娘爹娘似乎聽明白了孩子們的對話,相互對視了一眼,假裝沒聽見似的,繼續吃飯喝酒,姑爹又往彭樹碗裏夾了幾塊野雞肉,又添了一碗酒,彭樹的臉上笑魘如花。
第二天一早,濮姑娘爹娘又到後灣收包穀,濮姑娘爹就問她娘道:“昨天吃夜飯的時候,丫頭說起黃姑娘,你聽明白是怎麼回事沒?”
“孩子們的話,你也當真?樹板兒是我娘家侄子,又一直開著扁擔親,你還怕樹板兒跑了不成?”
“咱們姑娘也十幾歲了,也該放個人家,樹板兒聰明,什麼東西一學就會,但是畢竟太小,比咱姑娘小了三歲,我看……”
“你是想把姑娘放到覃家去?小舅那裏如何交待?”
“覃家也沒有正式請媒人來,隻是他爹有那個意思而已。”
“不急不急,丫頭也才十二三歲,等過兩年也不遲。”
彭樹依然跟著姑爹練水上輕功,山頂的小河水流太急,山腳的大河反而很平靜,他們就在河碼頭附近叫猴子岩的地方練習,這裏河麵開闊,波瀾不驚。
2、
彭樹時常在碼頭轉悠,時不時地見到那位黃姑娘。黃姑娘經常跟著父親黃大人,過到酉陽這邊來逛街看瀑布,有時還與酉陽人換些山貨野味,然後坐船回到白鶴灣。
黃姑娘與彭樹一般大,是新來的楚流官黃大人的女兒,總是穿戴一件綠色或者紅色的絲袍,有時隨風一吹,鼓鼓囊囊地像燈盞花一樣好看,若是風大,絲袍就被吹得東倒西歪的,彭樹又暗暗在心裏發笑,誰要你天天穿絲袍,小心哪天被大風刮走。
開始的時候,彭樹隻覺得她身上的袍子好看,後來又覺得她人也好看,有時故意去逗她,悄悄抓一下她的絲袍,又馬上跑開去,以為她會像表姐那樣罵人,但是她默不作聲,隻怯生生地看著彭樹,彭樹便不再去害她,隻默默地走開。
一連好多天,黃姑娘都沒有跟著黃大人到酉陽這邊來轉悠,彭樹在河碼頭去了好多回,沒有見到黃姑娘的身影,心裏莫名生出一層失落來,就邀了覃虎和寶兒,悄悄偷了寶兒家拴在河碼頭的一條貨船,三人劃到對麵,去白鶴灣看白鶴。
白鶴灣是一處溪澗窪地,有幾處山泉從半山腰傾斜而下,落入山腳一片低窪沙地之中,然後浸入酉水河,窪地交彙處留下一角沙灘,經年累月沉積為一片泥沙混合的泥沙灘,引來群群白鶴棲息覓食,故而得名白鶴灣。
白鶴灣緊靠一座大山,山的北麵臨酉水,不得陽,所以無人居住,山的南麵原來也是一片動植物王國,但是巴人來到酉陽之後,杜氏一族就到這裏落居,酉陽人就叫它杜家坡。
楚國在白鶴灣建了一座流館,流館裏隻住楚國貴族流官,比如大臣將軍們犯了天規,觸怒了楚王,就被流放到此處隱居,等到楚王需要之時,再回朝廷複官。
新來的黃大人,就是接替上一位流官而來,酉陽人還不是很熟悉,打的交道也很少,不像上一位那樣,嗜酒如命,常常過渡跑到酉陽這邊找人喝酒,一直喝到爛醉如泥,就地臥倒,等酒醒後酉陽人送他回白鶴灣。
彭樹三人在白鶴灣轉悠了老半天,白鶴倒是見到幾隻,黃姑娘的身影依然沒有出現,彭樹怕時間久了,被姑爹發現他們偷船過渡,就趕緊回酉陽去了。
濮姑娘冰雪聰明,猜到彭樹去白鶴灣不是為了看白鶴,而是去看黃姑娘,心裏咯噔一下,有些莫名失落,但是立馬又覺得好笑,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失落呢?
“你給老子跪下!”彭樹前腳踏進家門,就被父親一巴掌打跪到地上,彭樹心裏清楚是咋回事,便不反抗,乖乖跪在地上任由父親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