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催雪要退婚。
原本計劃,是在長老堂那會兒就說,結果叫銜玉打了岔,大家都忙著商量如何製裁銜玉,等商量完人都散了個幹淨。
事後又慶幸,大庭廣眾,掌門盛怒之下,不算好時機。
於是選定戌時二刻,晚飯後,睡覺前,猜測掌門師叔應在書房處理公務,是個談話的好時機。
他的住處被安排在雁來峰,跟阮芽是一套院子,二十年前住過的房間。
阮清容雖已不在,但他每年清明都來小住三日,很多日常用品都還留在這邊,有木偶人維係著房間內的整潔,這裏是他除了清徽院外的第二個家。
幾個月前清明才剛來過,沒想到這麼快又來了。房內陳設都是他所熟悉的,書案上還攤著一本書,是他從前常給阮清容讀的話本。
故事很簡單,講的是個小叫花子被個老道士撿去當徒弟,後來遇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師兄師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斬妖除魔,曆經千萬後終於幸福快樂生活在一起。
阮清容喜歡裏麵的曆險故事,他喜歡故事裏他們的美好結局。
少年欽慕,終成佳侶。
現實卻隻能歎一句世事無常,身不由己。
十五年前,他重新拾了那話本,告訴自己,每次來隻翻三頁,一年翻一次,等翻到最後一頁,就再也不來了。
故事不長,翻了這麼多年,已經薄薄沒幾頁紙。
他坐在榻上,唏噓間視線掃過,忽然起身朝著書桌快步走去。
嘩嘩紙頁聲響,修長手指按在尾頁……果然,隻剩三頁了。
翻完這三頁,退了婚,以後再也不來了。
他已經下定決心,一拂袖,將房內自己的東西全部收走,便出門去尋掌門師叔,退婚。
結果走半道上,收到掌門師叔的傳音,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幹什麼,讓他帶著阮芽一起去。
柳催雪一想,當著她麵說也好,免得以後糾纏不清,於是調轉腳步回房去尋。
半個時辰前,聽見她回來嚷嚷著要木偶人準備水沐浴,柳催雪猜測她這時應已睡下。
兩個人的房間僅一牆之隔,他立在門外,敲了半天門裏麵都沒人應聲。
思忖片刻,遣了木偶人進去看,不多時門從裏麵打開,那木偶人掌了燈領他進去,兩手往床上一送,示意他看。
哪還有人,連鋪蓋都收走了,隻剩一張光光的木板床。
“人呢?”柳催雪問。
木偶人呆呆搖頭,不知道。
銜玉把萬花境收走,再還回來的時候,她怎麼也戳不出那個山洞裏的光膀子男人。
“啥呀,他褲子裏有啥呀?你為啥不給我看?”她追著銜玉問。
銜玉靈機一動,撩開衣擺現出蛟尾,“就這個,有什麼好看的,他有的我也有,用不著在那上麵看。”
鐵圍欄阻隔了他,使他隻能伸出一截短短的尾巴尖,阮芽兩手摸著,恍然想起自己頭天晚上做的夢,夢裏好像也是抱著這樣一條大尾巴睡覺,冰涼涼,滑溜溜,很舒服。
“好吧。”她也不看了,抓著他尾巴尖貼在臉頰,歪倒在地鋪上,“那個人的尾巴雖然能看,卻摸不著,我有銜玉的尾巴,還可以抱著睡覺。”
銜玉挑眉,“那就快睡吧。”
沒心沒肺的家夥,入睡總是很快,不到片刻,呼吸已變得柔軟綿長,銜玉睜開一隻眼,慢慢抽回了尾巴。
他卻也不走遠,隔著鐵圍欄陪她,就地打坐修煉,入定前揚手在她頭頂布了個水罩,將撓人的蚊蟲阻隔在外。
那個大水罩子冰涼涼的,她睡在裏頭一點也不覺得悶熱,甚至還有一點冷,像是秋天夜裏下的一場雨,人聽著雨聲裹在被子裏的舒服。
柳催雪找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