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怎麼,你也對那個沙龍感興趣?(2 / 2)

張副校長提高了聲音:“以前,有人高喊社會主義可能是真話,而現在,那些高喊社會主義的則半是真話,半是騙人的鬼話!”他左手夾著香煙,右手劈開眼前的空氣和空氣中繚繞的青煙,啪!非常堅決地拍在雪白的桌布上。那個仰麵靜靜躺在茶杯邊的杯蓋仿佛突然被激活了,砰的一下跳了起來,左一下右一下劃起圈來。

“你們看看:目前的中國,海關凡是能夠開進大船、飛機的地方逐步被海外資本包圍,每年吸收幾十億美元的援助及貸款投放,資本滲透到我國經濟、政治、科教、文化的每一個毛孔和每一滴血。向國外資產者拍賣、租讓、抵押國有資產和地方成片開發,許可外國人充任合資企業董事長,國家大量資源和勞動力廉價賣給外人……”張副校長痛心疾首,眼淚在眼鏡框後麵打轉,像薄薄的冰層下麵似凍非凍的流水。

“農村大有擴展趨勢的土地買賣、出租、抵押,政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一切的一切,誰能抵賴,這不是在補‘資本主義’一課?誰敢否認,這不是‘資本主義複辟’!”

一個高個子男同學站起來,振臂大呼:“對!就是資本主義!”

關駿傑心裏怦怦直跳,像狂奔了五千米一樣喘不過氣來。

“你這個社會不過是披上‘社會主義’漂亮外衣的新資本主義新殖民地而已!”張副校長把煙頭摁熄在鐵皮煙灰缸裏,又點燃了一隻煙。

關駿傑突然感到肚子一陣痙攣,像有一隻無影手一點一點往外拉扯著他的腸胃。

“那麼,”張副校長話鋒一轉,霍地站了起來:“我們是不是又應該回到那個閉關自守、一窮二白的社會主義呢?不!絕不!那是開曆史的倒車!是回不去的!”

“‘新資本主義’,應當成為我們——青年學生、青年民主人士、進步的中國共產黨人公開而明確的旗幟與綱領,而不是扯著‘社會主義’的羊皮賣著‘資本主義’的狗肉!”

張副校長高高舉起右手,像希特勒講演一樣堅定而瘋狂地揮舞,最後當空一抓拽緊拳頭。

老師們同學們嘩地站起來,潮水般的掌聲向張副校長洶湧而去。張副校長目射/精光,滿麵通紅,稀疏而蒼白的頭發在瘦削而尖頂的頭顱上高高飛揚。

關駿傑呆呆地坐著,望著眼前森林般聳立和暴雨般咆哮的人們,腦袋發漲、耳朵轟鳴。……

他悄悄站起來,像一隻躡足潛行的貓,從那片舞動的森林的邊緣走了出去。

現在已是深秋時節,從西伯利亞,或者從其他什麼地方吹來的陣陣寒風掠過大地、掠過城市、掠過校園,卷起塵土、卷起枯葉、卷起敗草,在關駿傑身前身後的道路上打著旋兒。他抬頭看看漆黑的夜空,裹緊了身上的軍大衣。

今晚沒有月亮,路燈也黯淡無光。

停下腳步,關駿傑發覺自己來到了王教授的家門口。透過窗戶玻璃,看見王教授正伏案疾書,年老佝僂的身軀安穩、泰然。

關駿傑的腸胃不痙攣了,但他仍覺得心裏堵得慌。寒風中,路燈下,他裹緊大衣低著頭,在王教授家門口慢慢踱步,躊躇不定、徘徊不前。他拿不定主意這個時候該不該打攪老人,但老人睿智篤定的身影又深深地吸引住了他。這個時候,隻有這個老人的身影讓他感到溫暖和踏實。

嘰呀響起的開門聲抬起了關駿傑低垂的頭顱,他看見李老師拎著垃圾袋走出門。

門口兀然佇立的人影讓李老師吃驚不小,她顫抖著聲音問道:“誰……誰呀?”

看清楚是關駿傑時,她又溫和如春問道:“是你啊,怎麼不進屋啊?”

關駿傑抱歉地笑笑:“對不起李老師!嚇著您了吧?我幫您扔垃圾!”說著搶過垃圾袋快步向百米開外的垃圾桶走去。

回來時,李老師還開著門站在門口等他:“快進屋,外麵冷,王老師在等你。”

王教授端坐在客廳沙發上,雙手捂膝、笑容滿麵看著他。屋子裏燈火燦爛,溫暖如春。

關駿傑換好拖鞋,趨近老人身前躬身致歉:“王教授對不起,這麼晚來打攪您!”

“沒關係!”

王教授輕擺右手:“我想,這個時候你來找我,一定有什麼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事情。”說話間,李老師已經給關駿傑泡好了一杯茶,端進了王教授的書房。

“走吧,書房裏說,別叨擾了李老師的清淨。”王教授站起來,對李老師做了個鬼臉。

李老師笑臉如花揮揮手:“去吧去吧!”

“說說,什麼事情?”王教授坐在椅子上,臉上綻開柔和慈祥的皺紋。

“不是學習上的問題,是我思想上的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關駿傑笑得有些局促。

王教授嗬嗬一笑:“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