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做法……是不少人看待問題的方式。不管對錯,先考慮活著的人,因為死掉的人已經死了,總不能為死人再把活著的人逼死。最好是生者帶著死者的遺願繼續生活,這樣死者可以瞑目了,而生者從此也可以心安理得繼續生活,聽上去好像是件皆大歡喜的事,其實充滿了旁觀者自以為是的殘忍。
她還在那裏講著感情,說來說去無非是那些犯錯的學生年齡不大可以悔過重來之類的話。
“那也要看犯的什麼錯,”妹妹身上溫和的氣息消失得一幹二淨,“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夠被原諒,而且最有資格原諒他們的人已經死了,還是說因為橫山已經死了,他怎麼想的就全都不重要了。更何況,淩-辱虐待人的人也會真心懺悔嗎?”
女人一時間愕然,一麵是因為被這樣太過強硬的態度對待,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實在被堵得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難道你……”她從喉嚨眼裏擠出聲音,“非要他們以死謝罪才滿意麼?”
這嚴厲的詰問讓萩原研二深吸了口氣,平息情緒。
“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這位夫人,”妹妹回過頭還想說些什麼,萩原研二輕摁住她的腦袋轉過來,向來桃花拂麵的臉透著冷淡,“請保持安靜。”
但妹妹的聲音,還是輕飄飄地落進了他的耳朵。
“如果法律準許,那又有什麼不可以。”
後半場幾乎是一邊倒。
原告方的律師不愧被譽為法庭上的不敗女王,對方的溫情牌對她毫無用處。
她不僅僅是作為橫山的律師,還是其餘同樣被霸淩者欺淩過的數位學生請來的律師,如果說橫山已經死去,犯罪者的罪過有些已經死無對證,那麼還活著的受到毆打傷痕累累的人,就是能證明他們罪惡的最好罪證。
證人之一是個瘦弱的男生,還向法官遞交了他的傷情鑒定。
隨著原告律師的辯護,被告方父母的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
“法官您好。”男生神情痛苦,聲音分明在顫抖,卻還是堅持做完了陳述。
“曾有人問我為什麼挨打之後不反抗……為什麼……不告訴老師,可我——不是沒這麼做過。”
“隻是,每一次的反抗都換來更加嚴重的毆打,告狀也沒有任何用,換來的隻有學校的漠視,還有加倍的打擊報複……”
樁樁件件,他控訴施暴者的暴行,情緒逐漸失控。
少年歇斯底裏的吼聲在法庭上回蕩。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
法官沒有落下法槌。
法庭裏一片靜默。
“我曾經也想過像橫山一樣一死了之,可是,我沒有他那樣的勇氣……我舍不得媽媽,”他泣不成聲,“我也不想活著,因為每天都很痛苦……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一個無能的懦夫……”
旁聽者都露出動容之色,還有人抹起了眼淚。
但他的神情反而慢慢堅定起來。
“可就算是這樣,就算我隻是個廢物,為了橫山,我也要站出來,絕不能讓他的死變得毫無意義。”
他一字一頓:“作為被霸淩者傷害過的人,我,不會選擇原諒,也沒人可以替我原諒!”
……
庭審結束後,妹妹和萩原研二共同離開,大概是在聽審的時候烏雲蔽日,他們剛出來,迎麵就撞上陰天。
妹妹神色鬱鬱。
比陰天更陰的是,下樓梯的時候,兩人又碰到了剛才同座的中年女人。
女人有點尷尬,張了張嘴:“我沒想到,他們……”
確實毫無懺悔之意。
在聽到宣判結果後,被告方不再優雅落淚,衣冠楚楚,而是露出了真實又猙獰的麵貌,質疑司法宣判的公正性。
站在台階上的少女明明個頭不高,可眼神卻看得她莫名覺得自己比對方矮上一截,“他們不會後悔。”
就像好人永遠都在遺憾做得還不夠好,壞人也隻會後悔自己為什麼會被發現。幡然醒悟的故事其實沒那麼多,多的是壞種沉浸在汙泥中越陷越深。
萩原研二臉上的笑意收斂些許。
[未免太悲觀了。]
以她現在的年齡,本該是自信張揚,無憂無慮的時候。
他不禁思考,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會讓她產生這種想法。
女人沉默下來。
片刻後,她點點頭,“你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