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元帥賈澤忙著總攝大軍,翻了不少江漢地圖,這些日行路百無聊賴,楚王催的緊,大軍船隊隻好加緊行軍,一刻也不得停歇,虧得這些未得訓練水戰的悍卒是幼時在水邊長成的南地漢子,若是換了北地精銳,隻怕行不到一半便要被顛簸得嘔到膽汁吐盡。
常年裹一襲邋遢長袍的謝老在江風下袒露胸膛,似是習慣了江湖的閑雲野鶴,便是隨軍旅出征也顯得不拘一格。
可不懂水師武戰的薑元義倒成了閑人一枚。枕著大戟睡覺也不是滋味兒,悶得出奇,倒是前幾日陪著賈元帥過江賞景兒解了點悶兒。可眼看就要到了為漁家都有所忌憚的鬼險灘,便覺得一陣心煩意亂,高興不起來。
這自然不能怪一向以戰功自傲的薑將軍膽小怕事,隻是這位為王朝立下過赫赫戰功的武夫有個事前預知吉凶的本事,興許是行軍打仗多了,對那兵戈殺伐之事有些敏感也未可知。可這等異於常人的本事倒使這位良將百戰未曾折戟,殊為厲害。
鬼險灘位於公望山百裏外的渡口處,曾是五津交彙之處,可因其下多是嶙峋怪礁,漁船多出事端,才得了一個如此可怖的名字。若是缺了指引,便不知要遭多少罪了。當年未得高位還是貴家子弟的賈澤便乘船沿著涇渭走過一趟,不是熟門熟路的過客,遭了不少苦頭,若非得了那江間漁民的搭救,今日率軍洶洶而過不可一世的賈大元帥,隻怕早成了江魚的腹中食了。
來到甲板前,一向不喜帶刀帶戟的武夫薑元義今日卻將那許久未曾握過的大戟提在了手上。以往隻有在賈澤元帥駕前,才習慣提戟護駕,可這次甲板上雖隻剩了謝老,薑元義依舊是拿了大戟,雖知曉這看似輕功俾倪天下的老頑固,似乎用不著他的保護,可兵器隨身保護自個兒總是可以的吧。總不能讓那隻會飲酒的老家夥來保護自己這個沙場衝鋒在前的武夫,傳出去多讓人笑話。
甲板上缺了興致的謝老撓撓蓬亂的頭發,盤腿迎風坐起來,袒露胸膛,頓覺神清氣爽,便將那飲剩下的半杯酒倒在夾板上,手指蘸著劃拉了一陣,覺出了身後走來的薑元義,才停下來問道:“怎麼,覺出什麼來了?”
常人麵前總是呆板麵孔的薑元義偏了偏頭,看不清老頑固劃拉的什麼,也沒怎麼操心道:“不知道,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出來走走。”
謝老頭笑而不語,看著那指頭沾水在甲板上劃拉出來的水跡漸漸幹涸,才提起酒壺將那空了的酒盞斟滿,開懷痛飲。一旁呆立著的薑元義將旁邊的酒壇提了,走到謝老頭的旁邊,將大戟扔在一旁,席地而坐沒心沒肺道:“謝老獨坐豈不無聊,一起喝點?”
正看景看得厭煩了的謝老看了看酒壇,又抬頭看了看一臉平靜的薑元義,嘿嘿一笑道:“成!”
薑元義把酒杯斟了,與麵前在整個江湖中都能算得上輩分奇高的人碰了一個響,才將一大杯酒灌下肚。隨即再斟滿,複又飲光,如此三杯,喝得酣暢後,才抹了一把嘴唇,笑道:“謝老,前日薑元義不懂得利害,口無遮攔對您老人家不恭,在此杯釋前嫌!您老人家寬宏大量,可莫見我這個俗人的怪。”
神州皇朝是以武官奪的天下,可平了天下後手中的殺戮利劍自然得歸鞘,與那些知理國輔政的文夫子們來共治江山,這也是亙古未變過的規矩。有了文官插手的官場上,就連那飲酒都得有個規矩門道,酒剛沾唇自飲三杯的,不是來賠罪就是來報恩的。那些國子監新登科甲的天子門生拜老師的時候不都是如此,一開始還隻是那些孺子們流行,可這些年便是平亂有功的武夫也爭先效仿了起來。看到那薑元義未改開口便先飲酒三倍,令得混江湖道的謝老頭還一頭霧水。
精明一世的謝老頭愣了一刻,想到前些日的事才回過味兒來,笑了笑,將麵前的酒杯擱置在船板上,不屑道:“你是個武夫粗人,怎也像那隻知淺唱低吟的文人般婆婆媽媽,你不聽我老漢的,就認為老子那麼小心眼兒得跟你記仇?我年輕時也是提刀仗劍行過江湖的,若那江湖人都這般鼠肚雞腸,如你們這些混廟堂的睚眥必報,隻怕早就冤冤相報得死光了!”
薑元義搖頭苦笑一聲,將酒杯也擱下,笑問道:“謝老好胸襟,薑元義拜服,不過,你說的那些公望山的江湖人敢來嗎?薑元義在荊南帶兵好歹也有幾十載了,就從未碰見過像您老口中所說的那般膽大妄為的歹徒。若非是啃了熊心豹子膽,誰會來軍隊麵前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