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序章(1 / 3)

大邢王朝定安十五年七月十五,日色漸沉之時,天色突然變得深青,如墨染就的雲朵逐漸聚集,重重疊疊地壓向低空。

雲越聚越厚,天也顯得越來越低,一時間,天昏,地暗。

而就在這樣的雲蓋之下,一隻紅翅蜻蜓似乎有些不甘心就這樣被天威壓倒,鼓起勇氣,努力張開了自己那兩對薄薄的翅膀,低低的在空中隨著漸大的晚風飛舞了起來,想要宣告著自己的無畏與自由。

突然,一陣狂風,傲然對天的蜻蜓立刻被卷的東倒西歪,自由逍遙的飛翔姿態立刻沒了蹤影,隻能夠在風中驚懼,淩亂。

好容易正了身姿,似是終於懼怕了,小蟲兒無聲的盤旋著,瞅了一叢綠茅便急匆匆地落了下來,收起翅膀,歪歪腦袋,兩隻頗大的細密複眼中倒映出天色的深沉,顯露出了一抹懼色。

小蟲兒偷偷低下頭,把眼睛轉向另一邊的河畔,卻有些驚訝地發現往日寂靜的地方現在正是人影攢動,熱鬧非凡。

蜻蜓兒正在思考這不尋常的人群的來曆,忽然,一隻小手迅速的一伸,捏住了那對透明的翅膀,一個青衣小孩的笑臉現在了蟲兒的眼中。

小孩正在得意自己的眼疾手快,身邊的灰衣老者卻是連忙嗬斥道,“快快放生,今日不可殺生!”

小孩滿臉不願,但還是戀戀不舍地鬆開了透明的翅膀。急速震動著翅膀,重新獲得的自由讓蜻蜓想要展翅高飛,但平常輕快靈巧的翅膀今天卻有些濕潤,顯得很沉,雖不甘心被濕氣束縛,但小蟲兒雖能遠遠飛離了人群,也隻能在水波蕩漾的河麵上空低低盤旋。

“唉,今年這中元,出來時還是晴空萬裏,現在卻這樣……可千萬不要在放燈前下雨啊。”灰衣老者摸著胸前長長的白須,看著低飛的蜻蜓以及那深青的密雲,皺眉擔憂起來。

中元節,對於大邢每家每戶來說,都是一件大事。早起,無論貧富,每家都要備下酒菜、紙錢,祭奠亡人,以示對死去的先人的懷念。

而且這天中,往日熙攘的店鋪也都早早地關上了大門,從不宵禁的不夜城,失去了往日的繁華熱鬧,人們紛紛主動把夜晚的街道讓給鬼,以便這些亡人能順利來往。

在街道的正中,更是每過百步就擺一張香案,香案上供了些每家每戶捐獻的新鮮瓜果和“鬼包子”,每張桌後都站著位頭戴紫陽巾,身穿八卦衣的道士,手峙青鋒劍,口唱祭鬼歌,雖然無人懂得歌詞意思,但路過的行人都神情肅穆,低頭緩緩走過以示敬重。

在大邢京師——神都城,中元節的夜晚還要放河燈。

中元由上元而來,而上元燈會人間喧鬧,所以人們認為,中元節雖然是鬼節,但也應該為鬼張燈,為鬼慶祝節日。

不過,人鬼終究有別,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所以,中元張燈是河燈。河燈是為了給那些迷失在人間的鬼引路的。燈滅了,河燈也就完成了把冤魂引過奈何橋的任務。

而現在,在這條如玉帶似的繞著神都城而過的碧清河畔,人們出了繁華喧鬧的神都城,黃發垂髫,皆聚此處,正是為了放河燈。

所幸,老者的擔憂沒有成真。雖然河畔的風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天空也變得如墨池般,雨滴終究還是沒有在放河燈時落下。

人們把特製的蓮花狀的燈盞點燃,蹲在江邊,緩緩放入了水麵之上。一時間,盞盞五顏六色的“蓮花”綻放在靜靜流淌的水麵,昏黃的燭火在花蕊中閃亮,交相輝映,在深沉的夜色下,天上雖然無星,但在天下的河麵上,粼粼微波映襯著點點燈光,宛若明星。蓮花燈盞在漸大的風吹下,閃爍著明滅的光芒,帶著在岸邊靜靜眺望的人們的哀思和寄托,順著碧清河,流向遠方。

正當河麵河燈遍布,順流而行時,突然間,深青天空中一道亮光照亮大地,但轉眼間又恢複了黑暗。緊接著,“轟隆隆”傳來一陣天崩地裂般的聲響,一道驚雷當空劈下,好似奇形怪狀的樹枝向四麵八方伸展,將整個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

最中那道閃電猶如一條矯健的白龍,劃破天穹,直直地向著平靜如鏡的碧清河麵疾馳而來。又是一聲炸響,水麵的平靜被劈成了碎片,浪花四起,一朵朵水花迸射起來,向著四周爭先恐後的飛射而去,本正在安靜隨水緩行的蓮花燈,有的直接被白龍吞噬,閃電過後,消失無蹤:有的被風吹浪打,如同失了根莖的荷花,隨波搖晃,最終一個浪頭打來,隻能不甘心的緩緩傾覆。

河麵上那一點點閃亮的“星辰”,頃刻間,盡皆失色。

天雷初響,人群有了幾分嘈雜,待驚雷去時,碧清河麵的淩亂展現在了人們眼前,卻是突然一片寂靜。

“上天降罪!雷罰人間!”突然,一個驚訝而又嘶啞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大邢人敬畏鬼神,正值中元放燈祭鬼之時,天雷劈翻河燈,這如何讓人不往天怒神罰上聯想?

本已經有些心驚膽顫的人們,見有人大喊,正茫然失措的相互望著的他們臉色倏爾變得雪白,尖叫著往遠離碧清河的方向擠去。

騷動猶如水波一般層層擴散開來,本來秩序謹然,排列盡然有序的人群立刻亂了起來。

有的人煞白著臉,茫然四顧,不知如何是好;有的人拚命推搡,爭先恐後地想要拚出一條通道,遠離此處;有的人努力在混亂擁擠的人群中護住家人,用自己渺小的臂膀為他們撐起一片小小的安定……

這時,老天似乎想向河畔那雜亂的畫卷上再添幾分色彩,又是幾道驚雷在天空中黑墨般的雲層中炸響,突然閃起的雷光映亮了人們驚慌的臉龐,雨滴也不甘示弱,如傾盆般潑灑下來,劈裏啪啦地向著亂作一團的人群砸去。

驚雷再起,驟雨又來,人們更加怯了,更加相信這是“天罰”,人活在世,誰又沒有做過幾件虧心事呢?一來,擔心老天對自己犯過的錯降罪,雷霆之怒,無人想要體驗,二來,驚慌的人群也沒有給人太多選擇,無論男女,無論老幼,都互相推搡著,擁擠著,踩踏著,隻求能趕緊逃離“天罰”,河畔一片混亂。

之前擔憂天氣的老者抱住幼小的孫子,被紛亂的人群推擠著,東倒西歪地離開了河畔,運氣很好,雖然被擠得衣冠不整,還是好容易地平安到了大道旁。老人抹了一把臉上不斷淌下的雨水,毫不在意身上淩亂的衣冠,臉上帶著幾分驚魂未定的怯意,仰頭望著濃黑的天空,在小孫子驚魂未定的目光中,聲音顫抖地低聲喃喃道,“天,變了……”

……

在那第一道白龍一般的驚雷破空而下時,神都皇城高高的朱牆中,一座綠意盎然的花園中,靜靜的矗立著一座有些破舊的二層小樓,小樓二層,正盤腿打坐的許無尤猛地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