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巴別塔遺跡(1 / 2)

太陽直射下來好不刺眼,但明明有陽光,天空卻仍舊灰黑朦朧,風沙讓人不敢睜開眼睛。

“羅岷,發現了,發現了!”一個中年男人聲音沙啞又腔調古怪,風沙看來也磨破了他的嗓子。他沙啞的聲音隨著風沙卷地,仿佛聲音的線也彎成了弧形。

聽到聲兒的羅岷拍了拍屁股的灰,順手掐掉了手裏的煙頭,連滾帶爬翻過被黃沙裹縛住的斷壁殘垣,朝著來聲處蹣跚滾去。

“信神老哥,有你的啊,總算讓你搗騰出來了!”羅岷跳下探方,一巴掌拍在一個蹲成一團的幹瘦男人身上,一巴掌下去,就是一層沙撲騰起來。

眼前的幹瘦男人八字胡下的嘴唇嚴肅地緊抿,外套領子裏不時傳來一聲清喉的聲音,但他銀絲眼鏡下的目光卻緊緊按捺、隱藏著激動。

男人摘掉手套,溝壑縱橫的幹裂雙掌先是合十。在羅岷身前,他嘴裏隱約著傳出一些怪話。哪怕聽了不知道多少次,羅岷也覺得這個鄰國考古學家國家的語言十分古怪,嘰裏呱啦的,不過到底人還不錯,學術水平及研究態度都是業界一頂一的。

男人忽視了身旁正擠眉弄眼的羅岷的無禮,他現在隻祈禱著什麼天照大神,什麼隔著他家不遠的神社,什麼隔著他母國不遠的觀世音快快顯靈,不要讓他的努力再白費了。

男人朝著羅岷刨了刨手,示意他再靠近點,又運足了力氣,聚精會神盯著眼前不起眼的,被土和沙裹得黃橙橙的石板。

“哈!”矮小的幹瘦男人大喝一聲,嚇得羅岷一抖。所幸羅岷還是有點心理準備的,三年無數次的“怒哈”,他都有點條件反射了。但這次的“怒哈”聲中卻有些不同,而原因,羅岷在黃土石板磕掉的一角處已經看到了——殘缺的一角,再也遮不住石板後露出的那隱約著的,如同稚子簡筆畫一般的文字,嗯…還是更像圖畫?羅岷默默吐槽。

“怒哈”聲很大,再不像那被卷成弧線的縹緲聲音,輕易就消散在風沙卷地的噪聲裏。於是,更遠處的一些考古學者也終於被羅岷兩人所在的探方吸引過來。其中,那不管何時都穿著精致女士西服的靚麗身影,還是讓正狼狽挪動石板的羅岷忍不住移開了看向石板下方的目光。羅岷吹了聲口哨。

“女監工”眉山倒豎:“做事!”

羅岷這才裝作鴕鳥,把腦袋駝進沙堆裏。

一塊奇異的泛青色圓板露出真容,除了邊緣沾著些土與青色,藏在另一塊石板下的它,正麵好像幾無什麼雜質覆蓋。但鈴木信神不知出於多年來在發掘場的習慣,還是出於職業素養,仍舊用幹裂的手撫摸擦拭了圓石板正麵每一處,並同時用這一雙手,親手感受它的質地,感受出它可能的成分。

“好像是青銅質地吧?”羅岷思忖著摸了摸下巴。

“記錄!”信神省略掉羅岷猜測式的廢話,直接讓羅岷幹活兒。沒親手摸一摸前,考古學家絕不妄言揣測,信神對這樣的羅岷是很不屑的。

“新巴比倫國時期文明,樣品表層初步認定——黃金,圓形…其他格式套話你自己寫!”幹瘦男人信神站起身來,用沾滿沙土的手推了推銀絲眼鏡,吐了一口氣,神態放鬆無比,好像近四年裏,那麵目無比肅穆的人不是他一般。“是它…(日語)”

羅岷愣了愣,他聽懂了鈴木信神這短句的意思。但眼前這一幕卻讓他覺得十分陌生,甚至…詭異。

平時的鈴木信神,自打一開始,一見麵,就是跨國考古團隊裏地位最尊崇,最一絲不苟,最刻板的項目帶頭人。哪怕發現再不起眼的一塊殘磚土礫,隻要是他的工作,他都幾乎不讓人插手。哪怕煩冗的記錄工作,什麼單位、記錄日期、層位關係、深度厚度等,他都一一親自填寫。

愣了好幾秒,羅岷才開口問道:“黃金?可這邊緣上是青銅的青綠色啊,一看就是被腐蝕過後的表層…”

信神背著手,瞪了眼羅岷,很不耐煩,上前用灰撲撲的手將羅岷腦袋壓到石板近前,幾乎壓到了石板上方,以一種老師對學生的口吻說道:“細看,羅君!它上麵壓著的是兩塊板,一塊是石板,一塊是較小的青銅板,石板和青銅板被泥土及滲透的水壓在一起了,看起來像一塊板而已。不信,你翻立起那塊那石板,石板和青銅板貼合處是有縫隙的!銅板腐蝕後的一部分銅鏽被壓在了黃金圓板上麵,所以黃金板有少部分呈青色。但你看,黃金板並沒被整塊壓住,所以那沒被壓住的裸露邊角是沒有青綠色的!還有,至於黃金圓板正麵為何沒有黃金光澤,部分是因為銅綠的遮蓋及擠壓,部分是因為這地層石土的壓力。青銅板銅綠外殼的粗糙表麵及粗糙的土層擠壓、侵蝕破壞掉了黃金原本的光澤表麵,所以黃金圓板顯得像是塊被黃土蓋住的粗糙石板一樣。”一大段話下來,在邏輯的指引下,臉龐和手一般,同樣被風沙侵蝕得厲害的鈴木信神,恢複了狂喜與極度放鬆過後他本該有的理智——神態仍舊自然,但嚴肅與專注仿佛重新回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