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鏡(3 / 3)

“指不定傷者有暗傷呢?當然要仔細檢查一番了!”

“都出車禍了能是小事?一個個聽風就是雨?”

然後有評論反駁道:

“檢查給你檢查到手術室裏去了?你是弱智?”

“我就在現場,那時候傷者還能動還能說話的,意識也蠻清楚,就是有幾個醫生過來問了幾句,就給推進手術室了。沒想到死了,真可怕,這年頭公立醫院也靠不住了。”

“希望你父母有點小傷的時候也給送進手術室裏去!”......

每一次刷新,可見點讚、評論、轉發數都在上升。

李本問劉雨荷:“這消息傳開了嗎?”

“恐怕已經傳開了,這不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問情況的朋友了。”

“院內呢?”

“群裏還沒什麼動靜,我估計也是遲早的事。不過也不用為老嚴擔心,我們院不是頭回碰這種事了。”

“死者的家屬有來過?”

劉雨荷搖搖頭否定。

室外突然傳來一陣聲浪,吸引了李本和劉雨荷的注意力。

醫院門口,三十來號人身著白色素縞,前排一個男人端著死者遺像,身旁幾個婦人哭天喊地般叫著喪,保安們奮力攔著他們。

“陳嚴!出來!”那群人一齊喊道,沒有停歇。

不久後,隨著新聞媒體的到來,醫院門口已是水泄不通,緊接著一陣推搡,如洪水決堤般,白色人流湧入了院內,擠占了救護車的停泊位。

白衣軍跪成三排,記者們扛著錄像機橫移拍攝,鏡頭內,是眾人的跪地全景和呐喊特寫。

“我們不要錢!隻要一個真相!一個公道!讓陳嚴出來!”

“讓陳嚴出來!陳嚴!出來!”

早有人見狀報了警,但在警察到來前,這出鬧劇還不會結束。

李本趕到陳嚴的辦公室,發現院長早他一步在裏麵,正跟陳嚴交談著什麼。

“院長你放心,理在我們這邊,他們鬧不出什麼花樣。”這是陳嚴送走院長前的一句。

“看什麼,你還擔心我不成?”

“是有些。”李本誠實地說。

“那群人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的貨色,圖些小錢了事罷了,也不敢真的鬧大,你小子多經曆經曆也就明白了。早些年,我剛來這的時候那才叫凶,直接衝院裏打人、砸設備,後來頒布相關政策,都收斂不少,已經很少那種傻子了。”

“哦。”

“知道就行了,該幹嘛幹嘛去。”

“陳嚴!出來!”室外的叫喊不絕於耳。

“來了來了!別喊了!”陳嚴就這麼走了出去。

首先圍住他的不是白衣軍,而是那些媒體人們。陳嚴並不在意這些,他一見那個捧著遺像的男人,便來了勁。

“我認得你啊!大前年的時候,也是你小子來鬧事,我記得那次你說死者是你姑父來著!這次死的又是你什麼人啊?”

“是我幹爹!我跟老人家的兒子是結義兄弟!就是你把我幹爹害死了!”男人故作悲憤地喊道。

“問一句,你有幾個幹爹?我沒別的意思,但你知道這些年你在省內各個醫院鬧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我們整個行業了嗎?你也算的上是個名人了啊,蘇小川,我記得去年你在龍岩那邊也是死了個幹爹?沒說錯吧?前年是三明那邊,死了個奶奶來著?對了,去年你家裏死了不止一個,我記得還有...”

記者們紛紛把鏡頭對準蘇小川。

蘇小川當然沒想到這回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他作為職業醫鬧者,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自然不會輕易就被擊垮,當即反問道:“你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就問你!我幹爹是不是死在你手上?是不是死在你們院裏?你敢不敢對著這遺像說個不是?”

又一批記者將相機挪向陳嚴。

這一問,陳嚴明白,如果正麵回答是或不是,必然被其揪住不放,如果避而不答,也會被他汙蔑為心虛而大肆渲染,無論如何,都是死局,擺明了的陷阱。

蘇小川內心有些自得,對於他來說,最怕醫生躲在院裏不出來,從來不怕當麵對質,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是他的拿手好戲。

陳嚴並沒辦法第一時間回答,蘇小川也不打算給他太多反應時間,就要繼續追擊。

“你幹爹是死於車禍重傷不治,與醫院治療手段無關,更與陳醫生個人無關。一直到昨天夜裏,死者的血親家屬根本就沒進過醫院,一直是陳醫生在照看病人。”李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了白衣,穿著不起眼的短袖短褲出現在圍觀人群中。

他說的這些,除了陳嚴需要避嫌外,誰都能說,卻誰都不敢說,生怕惹得自己一身騷。

蘇小川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斷,他問:“你是哪位?”

李本回答:“我是外來的護工,經常在院內照顧病人,昨天正好在現場。”

“簡直胡說八道,我幹爹昨天進來的時候明明還能好好說話,還能動彈,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重傷不治了?你就是醫院找來的托!”

“昨天進院的人有兩位,一位躺著昏迷不醒,能說話的是另一位肇事者,你可能是把兩人搞混了。”

“我......”蘇小川一時啞口無言,他不能說自己沒弄混,那是自己特意留下退路。

真相總有公布的時候,死鴨子嘴硬隻能把自己玩死,蘇小川做這職業能做這麼久,就是因為他懂得怎麼利用不知所謂的群眾輿論,懂得利用事件漏洞。

人們不會關心一件事情太久,隻要自己事先造出輿論聲勢,到後來真相到底如何都不重要,走完正規的調查程序,人們早就忘了這件事了。到時候為了應付警察們,不至於被扣上造謠生事的罪名,必須在事件中央留出一個破綻,以供自己辯解脫罪。而這次事件,他故意要求死者血親別出現在醫院裏,一切交由自己處理,正是留待以後好給自己一個借口——“許久不見老人家,聽說事情如何如何,一時熱血上頭,便如此如此,人之常情,以至於鬧出烏龍。”

現場沉默了很久,突然圍觀人群中有人喊道:“警察來了!”

蘇小川仔細盯著李本,要把這個攪黃自己生意的年輕人牢記下來。

警察驅散了人群,將蘇小川等人帶回局裏問話,這件鬧劇才算告一段落。

當李本下班回到小區時,一群人從後方將他圍住,蘇小川慢悠悠地從後方走來,手中握著一根包著厚紙的鐵棍。

“沒想到這麼快吧?啊?”話音甫落,他便向李本招呼過來。

李本躲過這一下,想要逃,卻被周圍的人抓住。

蘇小川也不惱沒打中他,隻笑著說:“把他給拖到角落裏去,看他往哪逃。”

三個人將李本架住,拖行到放置垃圾的角落裏,李本剛被放下,就要起身,結果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又倒在垃圾堆裏。

這一次,他避無可避,吃了蘇小川狠狠的十幾棍。

蘇小川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事,下手也有分寸,都往打得最疼卻不至於要命的地方招呼。

李本的意識裏,這一段時間是很長的,蘇小川累了,手酸了,就用腳踢踹,完了鬆鬆筋骨,又來個兩三輪,將李本打得鼻青臉腫,疼得難以動彈,這才作罷,晃晃悠悠地離去,放下話說:“你知道報警的後果吧?臭傻逼!”

事實上,李本那時候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耳鳴占據了他聽覺的全部。眼睛疼得睜不開,視野朦朧地看著天空中不變的黑雲。

然後,黑雲開始了變化。翻湧著,如煮沸的墨水,隨後快速冷卻,化為一麵光滑的黑鏡,倒映出整個城市一切,李本似乎在上麵看見了自己狼狽的慘狀。

他隱約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上升,離那麵鏡子越來越近,有時卻覺得是黑鏡向城市壓迫而來,一種天塌般的錯覺又充斥在混亂不清的腦海裏。

不論如何,他終究是觸碰到了黑鏡,與鏡中的自己相合。當他完全浸入黑鏡後,金色成為了一切的背景,視野中出現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事物,無法用已知的語言去描述這些事物。他們的形體是超越幾何的存在,硬要說的話,可以認為是高維世界在低維世界的投影。

它們與李本的方向相反,他上升,它們下墜。

李本的眼神遊離著,突然被遠處的一個黑點吸引。即使相隔千萬裏,那個黑點上仍傳來一股讓他如墜冰窖氣息,自己想要移開視線,卻發現根本做不到,隻感覺自身的溫度迅速流逝,最後仿若進入絕對零度般,連意識也隨著時空定格。

直至一道金色閃電衝擊李本的腦海,他才悠悠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