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聞趙昭儀已死,竟是朗聲笑著,笑得癲狂肆意,不複方才的病重神色,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的手向著殿外方向伸出,那個方向赫然就是趙昭儀的披香殿!

過了許久,他奄奄一息地了一句:“好……”

而後,那雙手重重地垂落在床沿邊上,或許,聽聞趙昭儀死去的那一刻,他已經了無生念!

黃泉碧落,他自去全他的情深,這一次,莫要再傷了她人!

我從殿內出來的時候,遠遠便瞧見了沈殊覺的身影,他站在那白玉石階之上,目光溫潤地朝我望來。似乎不論我何時看向他,他總是溫柔而堅定地站在我的不遠處。

蕭瑟秋風之中,他朝我伸出手來,問我:“要抱抱嗎?”

便也隻有這一個人能將我所有偽裝看透,不在意任何世俗流言,不需要我成為誰,隻滿心滿意希望我好,隻願我好。

赫赫權勢已然在手,錦繡江山早已在握,距離那至尊之位隻有一步的時候,恍覺,不過如此!

那九五之位,一旦踏上,便隻能稱孤道寡,枕邊人都不可以再相信。

帝王家權勢之巔,剩下的隻有滿腔孤寂,朱牆紅瓦,琉璃翠色,華光之下,除了冰冷之外還有別的什麼呢?

我朝他快步跑去,不管不顧地撲到他懷裏。

人生總是有舍有得,玩弄權術者遲早被權術玩弄,即便我現下可以信誓旦旦地我不會走上父皇的老路,但十年二十年之後呢?

我不想跟父皇一樣連愛個人都那般躲躲藏藏,想給自己的愛子最好的人生,還要接受滿朝文武,黎民百姓的審視。

我想給沈殊覺最好的,他那麼好,我不舍得讓他輸啊。

皇帝駕崩,便是國喪。

整個元京,皆是晃眼的白。

我站在百官之前,冷眼瞧著麵前的場麵,並無絲毫觸動,更懶得留下一滴眼淚。

朝野四座,已是心知肚明,這大沁下終是在我的手中,便紛紛上書,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我順應民心,即刻繼位!以周清晏為首的寒門仕子更是作書立傳,為我宣揚功績。

而今,民心已順,下大定,我曾擔憂的流言阻力不複存在,甚至於那些百姓也在翹首以待大沁第一位女帝,期待一個盛世的誕生。

可是聖旨降落的那一日,眾人皆驚。

由皇十三子庭梧繼承帝位,冊封沁宣公主為鎮國長公主,暫由其監國攝政!

那日,我牽著庭梧的手,走上高座,滿堂朝臣跪了一地,齊聲山呼:“陛下萬歲!公主千歲!”

我手掌微抬,睥睨著眾人,緩聲道:“眾卿平身!”

庭梧緊緊地牽著我的手,不敢放鬆分毫,玉冕珠簾下的眼眸滿是慌張與無措。

我垂眸看了看他,而後輕聲開口:“從今以後,我會教你做一個好君王,心憂下,一心為民!”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後極為依賴地牽著我的手:“我聽姐姐的!”

“從今以後,你是帝王,要自稱朕!”

完這句話之後,我竟覺得悲涼,成為一個君王,便要開始稱孤道寡,高處不勝寒!

可唯有如此,才能護住他!

走到今這一步,他若不登上高位,來日便是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朕……聽姐姐的。”

我緩緩放開了他的手,看著他滿眼慌張地抬起手,我雖不忍,但終究沒有再次牽起。

終有一日,我要放手,他要獨自成長為頂立地的君王。

夜色微涼,我登上九重帝闕,那裏可以俯瞰萬家燈火,錦繡江山,卻也不勝悲涼。

沈殊覺從我身後而來,為我披上披風,而後緩聲問道:“止步於此,可覺得後悔?”

我看著他淺淺一笑,會心而出:“不悔!”

言語落地,自有金石之聲。

他牽起我的手,淺笑問道:“為何?”

“因為有你啊。”

我聲音落下,朝著他展顏一笑,他的眸子裏卻盛滿了不解和疑惑,微微愕然。

我再次開了口:“因為有你,我覺得皇權帝闕,也不過如此!脫手榮華,抖落一身負累,恍然覺得幸福就在手邊,我該去珍惜的,不止權勢,還有其他!”

他聞言,緊緊握住我的手,眼瞳微顫:“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你永遠都是我的公主殿下。”

“好。”

我的聲音回響在夜風之中,回應著他的繾綣長情。

九月十七,正是凰懿將軍的忌辰。

我下令將凰懿將軍的墳塚遷出沈家,獨設墳塚,立碑撰文,讚其一生功績,再追封其為一品軍侯!

我本想親自前去沈家祖墳,接出沈殊覺娘親,但他不願意,他讓我等在宮中。

晚間宮人來報,寧安侯在墳地撒瘋,辱罵沈殊覺,沈殊覺隻朝他磕了三個響頭,便命人按住了寧安侯,帶出了凰懿將軍的屍骨。

至此,一代女將終於回歸正位,英姿颯爽,傲骨無雙。漏液,沈殊覺回來了,他推開門,朝我走來,我見他麵色蒼白,剛想出聲安慰他,他便伸手將我抱住,他,我同母親提到了你,陶陶,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給她上柱香吧。

我好,回抱住他的時候,我感覺到他脊背微顫。

他明明那樣難受,卻還要以身護我一世無恙,我想,他定是世間第一癡傻人。

我拍拍他的後背,同他輕聲低語:“沈殊覺,還有我呢。”

世俗逼他被迫俯首,我要他稱心如意,一世無憂。

5番外一:幽蘭落(溫玉卿視角)

記得那夜燈火璀璨,千萬盞孔明燈臨空升起,元瓊笑著對我:“待我從雲州歸來,我們便成婚吧。”

“好。”我朝著她看去,喜不自勝,沉浸在即將大婚的喜悅之中。

眼前燈火璀璨,卻不如一人展顏。

她離開元京的時候,我十裏長亭相送,牽著她的手,竟莫名地不想放開,生怕這一放,就再也難以牽上。

她反而將手緩緩抽離,而後笑著打趣我:“人人都道溫大人驚才風逸,卓爾不群,若知曉你背後如此粘人,隻怕會成為京中笑談吧。”

我忽視了她話中揶揄之意,反而不以為意地開了口:“他們要笑便笑吧,反正我隻黏你。”

她卻突然斂了玩笑神色,臉上滿是鄭重,朱唇輕啟:“那就在京中等我回來,這次回來,便讓你黏一輩子!”

“我在京中籌備大婚,待你歸來,定予你一個世間獨一無二的大婚之禮!”

我早已將我們大婚的場景想象了千百遍,所有的布置,我早已親手畫下圖紙,必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這般想著,我就忍不住嘴角淺笑的弧度。

現在,隻需要等她從雲州回來!

我目送著她離開,她也再三回望,直到侍衛三番四次地催問,她才放下了車簾。

事發之日,我正在親手掛著府中的錦紅,消息傳來的時候,那紅色綢緞卻被大風刮落,散了一地。

或許,那時便已經是預兆。

宮裏傳來消息,是在她的瓊華宮搜出了巫蠱詛咒之物,而詛咒的恰恰是帝王,巫蠱之術一直是宮中大忌,一時間問責之聲不絕於耳。

我匆忙入宮,帝王言語之間,對她仍是維護有加,並無惱怒之意,可我那一顆懸著的心並未放下,因為我恍然覺得帝王的眼神已經有些不對勁了,他力排眾議,口口聲聲著維護之語,可是他的眼神中早已沒了我最初見到的慈愛,如今的維護,隻是空洞的言語。

我為她徹查此事,搜集證據,更為她拖延時間,隻為了能讓她從雲州盡快趕回。

可是,京外急報,元瓊反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隻覺如墜冰窟。

我長跪於千秋殿外,整整跪了兩個日夜,可是並未換得帝王心意的改變,他終究是發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