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十五(1 / 3)

七月十五。

暮色。

微微涼,暮靄沉沉,煙雨婆娑的天空灰暗一片,沒有絲毫多餘的色彩。寧國皇都長安城,一座建成至今已有八百餘年,且玄之又玄的古老城市,每日夕陽西下後,城中百姓歸戶不外出,店廟閉門不攬客,這是一條自此城拔地而起時便立下的規矩,數百年來城中百姓一直恪守此言,少有人違,隻因那民間廣為流傳的一句傳說:禁忌之地,午夜臨至,鬼門大開,陰兵借道,生人退避!此雖為傳說,但卻也似並非空穴來風之語,因長安城內有著一條成文律法:酉時過後,百姓不得出門,違者必斬,連坐三族!

城內也曾有膽大之人,不將寧國始皇親自手書立下的律法放在眼中,也沒把那傳說當一回事,不顧家人勸阻,偏等到午夜子時出門,還揚說什麼“若有鬼怪,我輩自當誅之”這一類的豪情壯語。卻不料,那晚長安城內陰風慘慘,如黃泉厲鬼哭嚎,怎一個瘮人了得!到了寅時初,這怪異動靜才安靜下來。第二日,那膽大家夥的老母見他一夜未歸,聯想到昨夜城中鬼哭聲,便知曉出了事情,匆匆喚來親朋好友共同尋找,還連帶報了官,驚動了大理寺!最終在一條小巷尋到的時候,已至巳時,屍體腫脹發白得不成樣子,跟在水中泡了三五天的自然浮屍一般無二,眼睛還瞪得像個銅鈴鐺,人們使出各種家傳土方法,都沒辦法讓他合上眼睛。

死不瞑目,大概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由於死因怪異,沒有傷口,肺中也不見積水,更無中毒跡象,再加上犯了連坐三族的死罪,所以官府並未詳查那人死因,放過了他老母與一眾親朋,已是法外開恩。長安作為一國帝都,天子腳下,城內自然算得上是河清海晏之景,莫說殺人大案,就是小偷小摸的案子也是數年乃至數十年都難得一見的,而突然如此古怪地死了一個人,還與午夜子時的傳說有關,自然也就會淪為民間一些年老無事百姓茶餘飯閑時的聊資,關於那人死因這一點,各有各的說法,沒有統一見解,但值得一說的是,官府為何將此事不了了之?關於這個問題,許是一群糟老頭子、老婆子為了故弄玄虛,用以向他人炫耀自己天上曉一半,地下全知道這一本事,竟說此事是當時的寧皇陛下親自降旨令大理寺不得追查!

但凡稍讀過兩本書的人,聽此說法,莫不啼笑皆非。

雖有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一說,但若真是死了個人就得上達天聽,那寧國皇帝應是沒時間合眼的。

但自此邪乎事過後,長安夜間再無人冒著誅三族的死罪出門。

……

時至今日,已過去兩百來年。

小雨淅淅瀝瀝。

女孩玉手執傘,著素衣,青絲微束,款款徐行在城中一空空如也的街道上,如一朵初綻的青蓮,雖年紀不大,但已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是在長安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進入城中的。

長安城還有一律法:寧族之人及長安祖籍人氏,至死不得出長安;非寧族之人及長安祖籍人氏,至死不得入長安。

所以數百年以來,長安城中百姓從未離開過這座已有八百多年曆史的城市,也從沒外人進到長安。至於商貿往來,則是由曆任寧皇親麾下一支名為輜重衛特殊軍隊負責運送往來貨物;城中有百姓貴胄離世,喪事辦理完後,仍是由這支軍隊負責將屍首運往城外安葬;寧皇下達各地的文書聖旨及各地上呈長安城的官報密信,還是由輜重衛負責送抵。

簡單來說,就是除了輜重衛外,誰也不能進出長安,包括寧皇。

不過今日倒是破了一次例。

天徹底黑暗下來,黑雲壓城城欲催,承天門街道兩旁屋舍微光難以照亮這方冷寂淒清的天地。女孩行至一昏黑小巷前,並未見到那傳聞裏的光怪陸離,便失了興致,“倒也沒什麼奇特的,反失了繁華。”

她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小巷中,幽黑一片。

女孩走出七八步後,巷內突然響起了一道蒼老的笑音,“小姑娘膽子可真大,敢在鬼城夜行,犯了寧國死罪不說,若真沾染上一些是是非非,可就後悔莫及嘍!”

長安城內,承天門大街直通寧國皇宮朱雀門。街道深處,一錦衣少年手握一柄呈暗紅色且形狀獨特的長劍,借著電光,他眸光若老林幽潭般盯著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素衣女孩。在銀光消失的最後一刻,隱見他嘴角微微上揚,眼中也泛起了波瀾。

素衣女孩回身,眉眼帶笑,似就在等那小巷中的老人開口說話,立時走入巷中。

小巷內,漆黑吞沒了一切,但走近後也可借透過屋舍窗戶的微黃光線視物。有一瞎子老道士並未遵循寧國律法夜間歸戶,仍擺著算命攤子。

素衣女孩上前坐下,一顰一笑皆透著大家閨秀的優雅氣質,“老先生,何謂鬼城?”

老道士答道:“鬼城自在腳下。”

女孩淺笑搖頭,“這是長安,寧國的皇都,為聖賢昭成皇帝所建,並非鬼城。”

老道士再道:“白日長安城,晚間酆都門。”

素衣女孩不與他繼續辯駁,看向小木桌上的簽筒,道:“先生算命,是何種算法?”

瞎子老道似知曉她會有此一問,露出笑容,滿臉皺紋都在激動地顫抖著,“千金一卦,算的是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