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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枝因墮魔而死之後,原以為自己當真死了。
她的神魂俱碎,就是拚也拚不成完整的一塊兒了。
她想,自己大抵是過不了忘川了——可是這般,她到底不甘!
忘川的曼珠沙華似血殷紅,而曼陀羅華卻如雪潔白,她的最後一塊神魂落在這裏,難再安息。
忘川靜靜,她卻不能闔眼。
這裏太靜,有時候當真會覺得自己和寂靜的忘川一樣,毫無生息——而她最後一塊兒神魂的力量,也會在這萬萬年的孤寂裏,逐漸失去最後一絲溫度。
神魂碎裂的影響是致命的,她逐漸開始記不得自己是誰,記不得自己遇到了什麼,到最終,她也快要忘了自己究竟為何會到忘川來。
但就在她要闔眼之時,聽得另外一塊碎裂的神魂落進河麵的聲音。
咚的一下——比她來的時候還要沉悶,大抵是死的時候還沾染著些暮春的氣息,不甘的低鳴喚起她被迫遺忘的痛楚。
於是她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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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晝第二世遭天罰而死之後,他的神魂也沒甚麼生息了。
兜兜轉轉到了忘川,他也知道自己並無餘力再過忘川了。
第一世兵解轉世就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精力,第二世又遭逢如此慘敗,他禁不住也有些乏了。
常言道人定勝天,他從前是信的,如今卻覺得這話有些可笑了。
揉碎在忘川裏,將那些不甘心與痛苦一齊忘了,就當沒來過這人世一遭,也就罷了。
可另一抹神魂落在他的身邊。
神魂與神魂平素裏是難以接觸的,靠在一起,彼此的過往在一瞬間就能夠心知肚明。
但忘川孤冷,興許是因為彼此之間還有些許淡淡的溫度,於是靠在一塊兒,竟還真給了彼此一些淺淡的暖意。
這神魂竟比他還要可笑,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遭遇,和自己半斤八兩地碎了個全乎,拿什麼與天鬥?
而且到了忘川,哪還有什麼生機!
她費盡心思給自己渡來這點兒少得可憐可笑的本源靈氣,又能苟延殘喘幾時?
初時,殷晝很不耐她的靠近。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卻也沒有力氣將她從自己身邊趕走了。
於是她還真就這般賴在他身邊,一點兒也不肯走,還時不時渡入一點兒力量給他,叫二人這碎渣渣一般的神魂活了下去。
說來也真是可笑,挽救他這點兒碎末一般的神魂,比他這兩世做的去問天要命還要再難三分,明知要敗的事情,她又怎會這般執著?
但她竟然當真做到了。
忘川之中還有淡淡的魔氣,而這一抹神魂似乎也是墮魔而來的,她竟然當真能夠化用這丁點少的可憐的魔氣,將其當作他們二人神魂繼續依存的養料。
他斥責她:“你墮魔分明非你所願,你怎還肯用魔氣!”
她卻道:“到了這般境地,是魔氣又如何?我能活下來,便管它是什麼氣,又不曾危害旁人,忘川連個活蚊子都瞧不見,我還顧著那些什麼修士氣節做什麼!”
可她的話語之中雖有不甘,卻不曾消極,更無怨氣。
她道:“我想活下來,我又有什麼錯處?”
頓了頓,她又道:“我曉得你,你比我還更苦些,你第二世這般,也不過就是想活下來。想活下來有什麼錯處?”
殷晝便惱了:“那有何用?若是有用,你我又何必在忘川相見?”
這般淒冷之地,她竟也笑得出聲:“我若不努力,你我不是如同現在這般在忘川相見,而是在忘川墳頭碰墳頭了,哪還有你罵我的時候!”
忘川刺骨之冷,但她的神魂卻如此滾燙,殷晝禁不住一怔。
忘川的時間太長也太短,長夜無盡,誰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她就這樣陪著他多久。
即便他不搭理,她也總是有很多話可同他說。
而就是在他眼中毫無作用的法子,還真讓燕枝修出一副靈體,還順便給殷晝這不配合的小白臉修了一副。
這小白臉確實很不配合,不僅不想著怎麼活下來,還動不動就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