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聲聲,數十名戎裝輕騎護衛著數輛裝飾華美的牛車在將軍府前停穩。
侍從跑到中間的青蓋黑牛車旁,伸手撩開車上的錦簾,露出裏麵的絳色官袍。楊佺期率領眾人齊齊躬身行禮,道:“恭迎天使。”
王緒看了一眼楊佺期,淡淡地說了聲:“免禮。”躬身從車內鑽出,在隨從的摻扶下下了車。
楊佺期看清來人是王緒,心中一緊,這個王緒是琅琊臨沂王家子弟,是王國寶的從祖弟,會稽王司馬道子的心腹。
當年楊亮投降桓溫,在其麾下征戰,後來桓溫起了謀逆之心,為司馬氏所忌。桓溫死後,司馬氏聯合王謝兩家對桓家打壓,城門失火,禍及楊家。
此次朝中有人提議貶去他的官職,明麵上是中書令王國寶出麵,背後卻是會稽王司馬道子在推波助瀾,王緒前來宣旨不是好消息。
王緒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裳,抬頭望了一眼府門前高懸的“將軍府”匾額,冷笑了一下,也不與楊佺期寒喧,大袖飄飄,徑自邁步朝府內行去。
看到王緒這副作態,楊佺期憂色更深,目光向王緒身後的隨從掃去。倉促間看到一個熟人,散騎侍郎徐浩,連忙以目相詢。
徐浩是中書侍郎徐邈的次子,徐邈雖出身寒門,卻是天子的親信。看到楊佺期目光相詢,徐浩會意,微微含笑點頭示意,楊佺期略鬆了口氣,急步追在王緒身後。
大堂內早已擺好了香案,王緒居中傲立,手捧聖旨宣讀,“河南太守楊佺期久鎮洛陽,沈勇果勁……有疾,可遷任新野太守,兼領建威司馬(1)……”
聽到此,楊佺期心中大定,聖旨給他保留了顏麵,正如安玄所說朝庭對楊家還是有所倚重。旨意讓他遷任新野太守兼建威司馬,新野郡歸雍州管轄。
太元十七年(392年),雍州刺史朱序求退離職,天子擢升親信郗恢為建威將軍、雍州刺史、假節鎮襄陽,負責中原戰事。郗恢剛到任,前秦便以竇衝為左丞相率軍南下,郗恢派兵抵禦,時任河南太守的他全力配合郗恢夾擊,成功擊退竇衝,郗恢受到朝庭獎賞。
郗恢因此對楊佺期大為賞識,譽之為“國之良將”,兩人往來密切。此次楊佺期兵敗,郗恢大力為其斡旋,轉任新野太守對楊佺期來說或許是因禍得福。
大堂設宴,款待天使。王緒居中而坐,楊佺期和副使徐浩在左右相陪,眾人依次排坐。
一場大劫消散,眾人都放鬆下來,杯觥交錯,吆三喝四,劃拳行令,興高采烈,吵鬧不堪。
自打進洛陽,王緒就陰沉著臉,因為楊佺期遷任的這個新野太守曾是會稽王許諾給他的。身為王氏族人,他與中書令王國寶是堂兄弟,通過王國寶的關係王緒諛媚於琅琊王司馬道子,成為了王府內史。
去年琅琊王司馬道子改封會稽王(2),王緒在王府的身份變得尷尬起來,於是小心奉迎會稽王得了許諾,年後讓他外任新野太守。
王府內史和太守都是五品,但內史在京城諸多大員中不算什麼,哪有坐鎮一方來得風光自在。
王緒十分滿意,等著過完年走馬上任,誰知煮熟的鴨子還飛了,楊佺期兵敗被責,反而將新野太守的位置奪了去。
王緒氣憤難平,主動請纓前往洛陽宣旨,打算要當麵折辱一下楊佺期,出出胸中惡氣。
幾杯悶酒下肚,耳邊聒噪不寧,王緒撇著嘴,不屑地嘲道:“傖荒之輩,粗魯不文,難登大雅之堂。”
大堂靜得可怕,眾人怒目看向王緒。
“哈哈哈哈”,王緒得意地縱聲大笑,感覺被奪去新野太守的鬱悶發散了些。
“啪”,楊廣把手中酒杯重重一墩,憤然起身離席,指著王緒道:“我弘農楊氏累世以儒傳家,乃名門望族,便是你琅琊王氏也莫能比,王大人何出此言?”
王緒抓起身旁的羽扇,裝模作樣地輕搖了幾下,冷笑道:“爾父曾事偽朝,何談以儒傳家。王、謝、庾、桓才是頂級門閥,你楊家不過是依附桓家的四品門戶,也敢妄稱名門,居然還想與我王家相比,真是夜郎自大。”
楊佺期勃然色變,喝道:“王內史,你喝醉了。”
王緒見楊家人怒形於色,越感快意,傲然道:“世人皆知‘王與馬,共天下’,你楊家不過是桓家走狗,昔年小小的名望,不提也罷。”
粗重的喘息聲響起,氣氛一觸即爆。
王緒心知楊家人不敢拿他怎樣,生出萬馬軍中指揮若定的豪情,好整以暇地輕搖羽扇,繼續發泄著心中怒火,道:“楊家在洛陽戰敗,若不是朝庭念及你先祖,定要重重治罪。而我琅琊王家奠安王室,功在社稷,厥功誰比;人才輩出,文武風流……”
“王謝堂前燕,亦有飛入尋常百姓家之時。”一個聲音募然響起,打破王緒得意洋洋地自誇。
王緒一拍羽扇,怒吼道:“何人狂言?”
右側未席站起個少年郎,從容語道:“我楊家由漢及晉,高名不墮,先祖漢太尉震至曾祖準,七世名德世人皆知,我楊家在朝忠君報國,在野征戰四方,戰功赫赫,怎稱不得名門?倒是方才大人說王家欲與司馬家‘共天下’,莫非王家有意效仿桓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