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可畏,剛入五月的烈日在茫茫天際上撐起一張火傘,嚇得飛禽走獸不敢冒頭。曲徑百折的羊腸小道上,唯有一老一少行走在這人跡罕至的僻壤之地艱難趕路。
老的須發皆白,清臒的身形在烈日的煎熬下顯得愈發佝僂。可即便汗如雨下,也僅是不漏痕跡地拂袖輕輕擦了擦額頭,然後摩挲著腰間所剩不多的小半袋救命水,又輕輕放回腰間。繼而轉身對少年和煦一笑,示意其勿焦勿躁。
“袋中有三七,薔薇,金銀。皆有解暑去渴之效,而薔薇最去口舌之疾,你自個兒含兩葉吧。”老人望著如同稚狗散熱的少年,笑說道。
少的負篋纏袋,灰頭土臉的他咽下口中最後一口舌津,舌頭便像一尾泥鰍,從綠楊煙外曉寒輕的青山綠水中陷入到風塵漠漠的戈壁灘裏一般。聳拉在嘴邊,散發出陣陣因缺水而產生的惡臭氣味。
少年習慣性地摸了摸脖子,發現空無一物,隨即便是滿腹牢騷鋪天蓋地而來。
“師父咱從蜀地一路走到這臭名昭著的三離道,你來時說帶我遊山玩水,還說帶我懸壺濟世,跟你走完這一遭,我也差不多可以執筆開方了。”少年仿佛打開了話匣子,轉而慍怒道:“但你如今說你沒坑蒙拐騙我,即便說破了天我也是不信的。”
對於這位一把年紀還學人家裝世外高人,拖著一副破骨頭架子從蜀地輾轉千裏,沿路到這的師父,少年是滿腹怨言的。師父出行前就曾誇下海口,說跟著他遊曆四方,那他這個隻見過村頭幾畝田,門前幾棵樹的井底蛙是個隻賺不賠的買賣。
遊曆路上那些個鼠目寸光的平民百姓見著他這份仙風道骨的模樣,一定會前倨後恭地把他供起來當老神仙伺候,若是運氣好碰著些達官顯貴,即便平日裏再怎麼一毛不拔,在他隨意露一手妙手回春之後,也要變得樂善好施起來,到時候師徒倆也不至於一口鹹菜一口樹根嚼軟了嘴皮子。
嗬!好家夥。這一路上就沒啥人找他們看病,本來出蜀地時,自己挑燈夜戰做了一副布旗,上麵氣派地寫著四個威武大字“藥神出山”。可抬著還沒出村五十裏,連那陣興奮勁兒還沒過呢,便被義憤填膺的好心孩童當作是招搖撞騙的江湖大夫,當一老一少在一家破廟躲風避雨時,硬生生把“藥神出山”改成了“妖神出山”。
第二天少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扛著布旗走了半天,生意不僅沒有起色,甚至路人皆是退避三舍,還背後指指點點,這時少年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看了看布旗才恍然大悟。怒氣衝衝的把那布旗丟在地上,破口大罵,揚言著要回去下毒,毒死那群沒有眼力見的小屁孩。
嚇得老人連哄帶騙,甚至搬出《論語》中的君子之行苦口婆心地勸說下,才堪堪攔下了少年。
後來出蜀八百裏,運勢也不見好轉,但為了謀生,求爺爺告奶奶的才終於有兩戶窮人找了他們看病,但那兩家窮酸得一塌糊塗,如果是收了他們半個銅子兒少年都怕折壽。達官顯貴?別提了,看著師徒二人蓬頭垢麵的模樣,就沒給個正眼。
這師徒一路走來錢袋子隻出不進,從家裏翻箱倒櫃帶出來的那幾兩寄存多日的瑣碎銀子一路上反倒給了屋漏逢夜雨的窮苦病患人家,本就手頭拮據的兩人,變得更加貧困,如今的落魄潦倒模樣,說是難民也八九不離十了。
就在三炷香前的功夫,師徒兩唯一遇見遠遠望去感覺有點油水可撈的一夥人,沒想到還是山匪無賴,師徒兩還沒來得及照例詢問啥病啥災呢,那夥山林中遇見的山匪無賴望著這自個兒羊入虎口的師徒倆,便迫不及待吆喝著要打劫。
手法也極為不客氣,根本沒有江湖俠客一樣的自報家門,然後說一大串出場的漂亮話作為鋪墊,排場功夫像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即便如此,也架不住搶劫門道確實爐火純青。
登場,刀架脖子,利索地說出一句:“要財要命?”
本來自恃滿腔熱血,正義十足的少年此刻也慌了神,變得畏手畏腳。心知肚明地望著囊中羞澀得不能再羞澀的師父,緊緊抱著藥箱藥袋小心翼翼地問道:“要財要命?”
師父剛要運用畢生的所見所聞說出那句出門在外於為人處世方麵一切皆可的“壯士,有事好商量”,以此好給這個沒出過遠門的單純徒弟在人情世故上好好上一課時。
話到嘴邊,才剛說到“好”字,架刀那位像是被觸動了逆鱗,當即大刀就落下了足足兩寸,同時大吼一聲:“沒得商量。”
老先生看著離脖子毫厘之差的刀口隻得訕訕賠笑,還未來得及繼續開口,少年見狀便已是嚇破了膽,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著:“沒...沒錢,要...要命。”一邊恭恭敬敬地把藥箱藥袋中的物品竹筒倒豆子般倒在土匪腳下,生怕招了落草好漢的厭,強忍著哭腔窩囊地吐出幾個字:“真...真沒錢,隻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