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裙飄飄的少女安靜望她。
她突然明白,她之所以能逃離,是蒼白給予她的最後仁慈。
她飛向宇宙,飛向死寂與虛無的墳墓,她曾以為,她永遠不會再回去。
……
長安城中,女帝忽然流露出一抹微笑。
“姐姐,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死,也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蘇醒啊……”
她盯著林守溪,盯著他視死如歸的眼睛,淡淡的笑轉而變成了扭曲的嘶叫:“姐姐,請你好好活著,在你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之後,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吧……”
女帝與林守溪相撞。
爆炸占據了慕師靖的全部眼眸。
長安城瞬間變成了一座空城。
莫說是血肉脆弱的生命,哪怕破空而至的祖師之手也在泛起無數焰紅裂紋後寸寸破裂,斷裂得隻剩手腕。
林守溪的身軀也在毀滅的烈焰中燃燒。
他的身軀像是一個破碎的瓷器,五髒六腑都已被燒空,火焰由內而外地在他身上遊走出縫隙,像是一隻隻鋒利的爪子,要將他的血肉之軀徹底撕開。
他空空蕩蕩的身體裏,隻剩一顆心髒還在奇跡般跳動著。
無論是他天生強悍的體魄還是象征天道的不朽之道果,都無法幫他抵禦這種程度的毀滅,按理來說,他早該灰飛煙滅了,如今支撐著他的,似乎隻是一抹遠古的執念。
女帝的琉璃瞳裏閃過一抹異色。
“還在垂死掙紮麼。”女帝說。
林守溪聽不見女帝的發問。
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消亡。
冥冥渺渺之間,他像是也回到了久遠的過去。
關於他的過去,他並沒有什麼記憶。
他唯一的記憶隻是‘擁抱’。
——暗無天日的黑暗囚籠裏,他擁抱著一個柔軟而冰冷的身體,他想要將其慰熱,卻無法做到,隻是永遠地擁著她,陪她度過那段最黑暗最漫長的歲月。
那段歲月的盡頭,他隱隱看到了一束光,光裏映照著一個荒涼破敗的世界。
高峰在他眼前拔地而起。
他與少女一同越過大地脊梁般的山嶽,抵達了世界的最高點,海葵般的樹冠近在眼前,千百億的觸角倒掛著生靈之屍,在長風中顫出薄光……
我……是誰?
在慕師靖的夢境裏,‘小姐’曾經說過,像她這樣的神明,無需通過繁瑣的修行得到力量,她隻需要想起來自己是誰。
對於林守溪也一樣。
但與其他神明不同的是,林守溪的記憶太少太少。
女帝以同生共死之姿態撞向大地之時,他明白,他必須想起自己是誰,隻有這樣,他才有可能幫慕師靖擋下這一擊。
可他是誰呢?
死亡像是開天辟地的巨斧,劈開了他混沌的大腦,他從此刻回溯,回溯到生靈在地平線上最初起舞的年代,可除了冗長的黑暗與冰冷的擁抱之外,他回想不起任何的東西。
仿佛他的存在隻是為了將深陷黑暗的少女抱擁。
他能清晰地回憶起她瀕臨崩潰時的痛苦,回憶她麵對茫茫黑暗的迷惘,回憶起她不斷自殘時的掙紮,回憶起黑暗中每一絲纖細的情緒波動……他能回憶起她的一切,卻唯獨無法起自己是誰。
仿佛她才是他的全部。
火焰的裂縫在林守溪身上不斷蔓延。
哪怕死亡的刹那被拉到無限長,時間的湍流也總會將那個必然到來的節點淹沒。
我……是誰?
林守溪向自己的心靈發問。
在身軀即將撕裂的最後刹那。
林守溪陡然睜開了眼,瞳孔中爆發出太陽般熾烈的靈光。
“我是黑凰,是太古的陰影,是蒼白是雙翼!將原點釘死在神峰之上後,她許我自由,親手將我割下,由我翱翔上末世的天空,投下遮天蔽日的影!”少年放聲嘶喊,像是在對天地宣告自己的身份。
他是蒼白的翅膀,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歲月裏,他從身後張開,將少女徐徐包裹,就像是對她張開的懷抱……他是唯一抱擁她的人,抱擁了不知多少萬年。他永不背叛的懷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就像感知自己一樣。
他永遠與她並肩作戰,就像她的一部分。
但……
“真可惜啊,你猜錯了。”女帝露出遺憾的笑。
少年的猜想是自洽的,卻被女帝親口否認。
果然。
不斷撕裂的身軀證明了他的謬誤。
像是猜謎的遊戲,失敗的代價是他的生命。
林守溪不知道自己的猜想錯在哪裏,也無法反思,轟轟烈烈的爆炸終於撕開了他冥頑的心髒,在意識斷裂前的最後一刻,他轉過了脖頸,看向了身後朝他撲來的少女。
他對著她伸出了手。
火光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