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刺透黎明時,司暮雪才抬起頭,望向東方。
她撣去了肩上的雪,沉默地向東方走去。
“你要去哪裏?”
林仇義拿著一把巨大的掃帚,正清掃著散落在地上的雪與灰,像是最平平無奇的老人。
“我如今是奴隸之身,還能去往哪裏?”司暮雪冷豔的唇角流露出一絲嘲弄之色:“主人在哪裏,我就去往哪裏咯。”
“也好,你替我好好照顧好林守溪,以後你若有難處,我也會盡力幫你。”林仇義停下了掃地的手,認真地說。
“他可不缺人照顧。”司暮雪冷淡道。
“除了道門門主之外,她們都不如你強大。”林仇義說:“你能將他照顧得最好。”
“強大?”司暮雪愈感可笑:“再強大又有何用,我吞噬髓血,苦修百年,破境墮境,吞幽冥道果,成九尾之身,但皇帝隻要一句話,就可以讓我跌落塵埃,將我貶為最低賤的奴隸,將我當作玩物送給生死大敵……這樣的強大要來何用,到頭來尚不如一個凡人來得自由快樂。”
“神女和奴隸都是皇帝給你的身份,修行當修一顆真正的道心。”林仇義語重心長地說。
司暮雪微微蹙眉:“你不是皇帝最忠實的臣子麼,怎麼這話越聽越大逆不道了?”
林仇義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司暮雪沒有再問。
她走向城外,臨別之前,她轉身望向林仇義,問出了最後的問題:“還有什麼話要我捎給你的徒弟嗎?”
林仇義沉默了一會兒,用冷靜到嚇人的語氣說:“我最想和林守溪說的話,早就與他說過了,我相信,他總會聽懂的。”
……
神牆。
神女們與宮語都在不久之前經曆了一場絕望。
一場刻骨銘心的絕望。
昨日,識潮之神終於真正突破了遠古的封印,從大浪滔天的冰洋裏掙出了由無數海洋軟體生靈拚湊而成的龐大身軀,它將囚禁它不知多少歲月的寒鐵鏈條拽起,砸向綿延萬裏的海岸線。
它像是大海的王,以鐵索為鞭,抽打著整片陸地,宣泄它鬱積了不知幾千萬載的憤怒。
它是邪神。
它遠不如龍類那樣美麗威嚴,它們像是一切醜惡的聚合體,代表了這個世界至深的汙穢與肮髒,凡人隻要看它一眼,就會直接變成精神失常的瘋子。
大地像是得了難以治愈的瘡,在海水的洶湧中一瀉千裏地潰爛。
深海的囚牢再也關不住這位古老的存在,千年的風平浪靜之後,它陰影深邃的巨軀終於拔出深海,侵略到了陸地之上,勢不可擋地向著神牆的方向蠕動而去。
它對著世界念出了它的咒語。
這是怨毒到極致的咒語。
深深的絕望以濃霧為媒介擴張出去。
石頭陷入了絕望,四分五裂,鐵樹陷入了絕望,軟化為泥,眼睛陷入了絕望,跳出眼眶最後看一眼身體,嘴巴陷入了絕望,將自己一口一口吃掉……
世界陷入了一場狂轟濫炸般的荒誕盛宴。
神女們與宮語都不敢距離濃霧太近,在邪神的咒語裏,哪怕強如她們,意誌也隨時有可能被拖拽著陷入深淵。
正在這時。
皇帝的神袍再度出現。
攔在了識潮之神前。
接著,她們親眼見證了一場屠殺——邪神對皇帝的屠殺。
皇帝沒有攔住邪神,那件帝王長袍被扯去,露出了皇帝的‘本來麵目’,所有的神女都震驚了,她們發現,神袍之內的皇帝陛下竟隻有半具身體!
那是曲線優美的臀與腿,上半身則像是被啃咬殆盡,不見蹤影。
宮語心頭劇凜。
原來,那半具身體是真的。
另外半具不知所蹤的身體不是被吃掉了,而是依舊存活著!
這些天,在冰洋上與識潮之神惡戰的,一直是這半具皇帝的身體!
她回想起皇帝於神女陣法中現身,走向冰洋時步態嫋娜的場景,不由感到一陣惡寒。
這半個皇帝在冰洋上竭力抵擋了數日……等等,皇帝與黑龍惡戰,又被重創,撕去了半具身體,為什麼還能拖住識潮之神這麼久?
來不及多想這個問題。
今日,這半個皇帝再也抵擋不住識潮之神前進的腳步。
她最後的半具身體被無數的觸手纏繞、捆綁,然後在巨力之下撕碎,帝王明黃色的長袍上,神聖的圖案開始變灰。
這一次,神女們親眼目睹了皇帝的死亡。
她們的意識一片空白。
空空如也的黃色神袍從天空中飄落而下,訴說著陛下的死訊。
濃霧彌漫而來。
宮語拉著時以嬈飛速後退,離開這片濃霧籠罩的區域。
識潮之神沒有繼續前行。
濃霧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啃咬之聲。
所有人都清楚,那是邪神在啃食皇帝的身軀。
時以嬈站在茫茫的霧氣之下,聽著這殘酷的聲音,心如刀絞。
同時,數以億計的邪靈從深海中傾巢而出,向著大地殺戮過來,那是識潮之神豢養的千軍萬馬,皇帝已經死去,祂會帶領著千軍萬馬踏平神牆,將這片最後的淨土吞沒。
在黑龍破牆時的聖壤殿前,神女們已經曆過這樣的絕望。
但彼時還有皇帝坐鎮神殿,那是她們最大的倚仗。
但現在……
時以嬈舉起了罪戒神劍。
其餘神女紛紛舉起了罪戒神劍。
宮語心神一凝。
不知為何,她隱隱有種感覺,若所有的劍都拔出,將會釋放出一個不亞於三大邪神的怪物。
但她無法勸說她們,皇帝已死,她們是神牆最後的防線,在承劍的那刻起,她們早已有了殉道之心。
“陛下要我們殺你,可惜我們太不中用,直至陛下死亡,都沒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