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的話極平,極淡,不像發問,更像是在闡述一件不可動搖的事實。
這一刻,小語覺得她掌上的石頭像是一塊冰,握著它,能讓人感到滾燙般的刺骨寒冷。
夕陽恰好墜過地平線,光被收走,寒冷像是瞬間襲來的。
“鬼……鬼道人?你……你問的什麼呀?”小語眨著眼睛,一臉懵懂。
她希望南柯會露出一個微笑,然後說自己隻是在與小姑娘打趣,讓她別見怪。
但是沒有。
南柯的臉肅靜得像是雕像,他沒有等到回答,於是又問了一遍:“鬼道人是你殺的,對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小語身上。
女仙師想表露質疑,但沒有開口,在過去的諸多案子裏,這位南柯師兄總能在第一時間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從蛛絲馬跡中窺見暗處的隱秘。
此事此刻,她忽然有些害怕,師兄始終的嚴肅正告訴所有人,他不是在玩鬧。
當局者迷,小語的這場騙局裏,林守溪是陷得最深的,他甚至分不清這是不是又一場表演,腦海中翻騰的,隻是鬼道人出現時,小語緊緊抓著他衣裳的畫麵,那時的他站在小語身前,如有神助。
“大哥哥真是怪人哎。”
小語稚聲稚氣地開口,聲音也有點奶,她還在裝傻:“殺死鬼道人是我師父的功勞,小語豈能貪功?你是不是嫉妒我家師父年少有為呀?”
她想蒙混過關,可南柯不允,他想來固執,頑石般的固執,他用機械似的聲音重複道:
“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鬼道人是不是你殺的。”
小語的刻意拖延的確讓人懷疑,所有人都盯著她,希望她給出一個答案。
慕師靖更是屏息凝神,她等小語說話,像是在期待一個千古寶藏的開啟。
不能拖下去了……
小語張了張口,剛要回答,南柯的手忽地落到了真言石上。
壓抑真言石的封印被解開。
小語的力量遠比南柯更強,但她受限於這副偶衣之中,若想與南柯對抗,勢必要調動大量真氣,先前與鬼道人的一戰,她可以憑借鬼道人營造出的滔天聲勢掩人耳目,如今四野寂靜,她又怎麼可能不聲不響地騙過這四個仙人?
小語檀口半張,聲音已是弦上之箭,真相也如陰雲懸在頭頂,隻差一道光將它穿透。
“我……”
小語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我不是——”
嗡——
令小語絕望的顫鳴聲在下一刻響起,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一刹那,無數念頭在小語心中閃過,她像是見不得光的幽靈,在夏日的荒原上奔走,無所遁形,腦海中閃過的無數畫麵在最後凝結成了四個字——愧為人師。
可當小語睜開眼時,她驚訝地發現,沒有人在看她。
所有人都望向了北方,神情各異。
嗡——
與先前一模一樣的顫鳴聲再度響起。
小語這才驚覺,這是大地的顫鳴。
地麵之下,仿佛有數以億萬計的蟬蟲同時鼓動腹部,真言石的聲音被輕而易舉地折斷,震鑠天地的鳴響足以令人的意識一片空白。
嗡——
第三聲顫鳴響起,接著,顫鳴聲越來越密集,地麵上的石頭、殘枝、泥土嗡嗡震起,像是一層灰塵。
“地動?”女仙師問。
“不!”慕師靖寒聲道:“是有東西要來了。”
“什麼東西?”有人問。
沒有人回答,因為他們的眼睛已經看見了。
天還未徹底黯下,天邊還燃燒著大團大團的霞火,它們像是炭火下的餘熱,努力地噴薄最後的光亮。
餘光裏,一大片黑壓壓的影子從荒原上壓了過來。
這片黑影由數不清的恐怖生靈構成,它們有的是渾身黏液的巨大長蟲,有的是蝴蝶幼蟲般滿身眼紋的蟲豸,有藏青色的蜈蚣,有雙頭的笑臉菩薩,有醜陋的異變巨蟒,有耳腔裏長滿眼睛的獼猴……
這些都是這片汙穢大地上孕育出的獨特生靈,散布於荒原的無數角落,今日,它們在肮髒的土壤間展露出了令人作嘔的真容,軍隊進攻般朝著神牆衝殺過來。
這一幕震驚了所有人。
過去,這些東西隻是遊勇散兵,它們分布在大地的各個角落,互相廝殺,是什麼東西讓它們擰在一起,集結成了這等凶煞的力量?
這讓林守溪想起了孽池的妖濁之潮,但這個規模,不知比妖濁潮大了多少倍。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就像晴空落下的霹靂,一點征兆也沒有!
來不及多想了。
南柯作為這四人之首,立刻開口:“裘銘,你與我攔住官道,抵擋半柱香,剩下的趕緊回城,將這裏發生的事通知神山!”
另外兩人不敢怠慢,這次的妖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進過來,若不能及時將門關上,後果不堪設想!
女仙師與另一位仙人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領命。
兩人對視一眼,女仙師去抓慕師靖的手,男仙師去抓林守溪的手,要帶他們撤離這片是非之地。南柯卻轉頭喝止:“別帶他們走。”
“師兄,你說什麼?”女仙師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