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盈看著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伸出手,撫摸她柔軟的頭發,微笑著問:“小語在想什麼呀,是在想你爹爹與娘親的愛呢,還是在偷偷想未來小語會遇到的另一隻菊石呢?”
“我在想……”小語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將石頭舉在爹娘麵前,說:“我在想,這座山的地方曾經應該是一片海,它被拱了起來,要不然我也沒有辦法在這裏撿到這樣的石頭,這應該就是書上說的滄海桑田了吧。”
“……”
宮盈紅唇半張,一時失語,不知該怎樣答話。
小語還別過臉,認真地教訓娘親,說:“娘,你不要什麼都往愛情上想,這樣太庸俗了,我們要多思考。”
“小語……說得對。”宮盈心虛地回答。
小語將這塊化石帶回家中,擺在桌上,原本會每天把玩,後來就將它隨手丟在箱子裏,忘掉了。
不知不覺間,小語七歲了。
六歲的最後一天,她曾發下宏願——這是我最後一天睡懶覺,等到了七歲,小語一定要好好努力起來。
七歲,一切如常。
第一天,她拿著刻刀,站在柱子旁,用刀對著頭頂劃出了痕跡,然後與六歲時的痕跡對比了一下,很是滿意。
看來這一年自己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嘛,至少努力長高了!
除此之外,她還有其他值得驕傲的事,譬如她三歲開始就擁有自己的房間,並勇敢地一個人睡了,當然,她也不會過分地誇耀此事,因為這件事的根源羞於啟齒——她與林守溪與慕師靖一樣,都是一生下來就很快擁有了認知的人,她在一歲的時候就看到了爹娘的‘秘密’,直到三歲才將自己已經懂事這件事告訴他們,娘親惱羞成怒,給她單獨弄了間閨房,薅了進去。
小語每每想起此事,還是會覺得,自己的童年是精彩的,嗯……至少稱得上是色彩繽紛。
拉開窗簾就能看到湛藍的天空,天氣足夠晴朗時憑欄遠眺,也可以看到巍巍的城牆,世界對她展露著亙古不變般寧靜的麵貌,她站在高樓屋簷下的陰涼裏,總忍不住對著世界張開懷抱,風衝撞進她的懷裏,打開她的心扉,她想去海邊,想去天上,想騎著豚魚抵達世界的邊緣,想摘下星星送給娘親當禮物。這是她天真爛漫的童年,從此以後一去不返。
月試的失利對於小語是沉重的打擊,劍閣裏,如傳奇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樣,她撫摸劍柄,遇見了傳授武藝的大哥哥。
當時的她以為這是相遇的開始,多年之後她才明悟,原來這是災難來臨的計時,七天之後,一切都會不可避免地走向離別。
她很喜歡劍裏的哥哥。
他溫柔時溫柔得要命,嚴厲時嚴厲得嚇人,他與她所有認識的人都不一樣,他好像每天都很繁忙,又每天都能有時間陪自己說話,他在殺敵時說自己在練劍,在追逃時說自己在跑步,其實她都知道的,他想讓她擁有純白的、不染血汙的童年,於是她乖巧地附和,假裝懵懂,還與他認了師徒。
這場相遇像是一把銳不可當的劍,撕破了爹娘給她編織的寧靜生活,新奇與愉悅占據了她幼小的心靈,她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和師父說話,平日裏總能睡到中午的她每天都起得比雞還早,隻比楚妙稍晚,每天定時呼呼大睡的她也會在睡前認真反思自己的一天,對做得好的地方加以勉勵,對做得不好的地方自我懲戒。
籠罩多年的霧氣散了,她向著太陽昂首闊步,直至變成更好的自己。
她規劃著未來,期待著約定,也等待著月試拔得頭籌,回去給師父報喜,然後聽他發自內心的誇獎。
明天會很好吧,她想。
蒼碧之王露出了猙獰的麵目,神牆被它的利爪撕毀。
土地開裂,房屋崩塌,人群逃散,目光原來真的可以殺人,蒼碧色的瞳孔下,一切觸之即死。
之後在雲空山修道的歲月裏,她無數次孤獨地坐在空無一人的房中向外眺望。
房前有一座山,三角形的山峰將天空切開了一角,她再也不能像在家裏那樣,一抬頭就能看到完整的、無邊無垠的湛藍天空。
十八歲生辰的那天夜晚,她做完了一天的課業,如常地將自己關在房中,計較著一年的得失,然後跪趴在床邊,用戒尺懲罰了自己,不知打了多少下,這位在外人眼中冷靜驕傲的少女忽地嚎啕大哭起來,她知道,她哭不是因為痛。
那天夜裏,她哭了很久很久,月將劃過中天的時候,她跪在鏡子前,看著淩亂的長發和紅腫的眼睛,對著鏡子說:“師父,你見小語,但小語可沒見過你呀,你要是再不來看我,小語可就要長大了。”
要是長大了,哪怕再相逢,彼此也都認不出來了吧……
這是她的童年與少年,宮語總會反反複複將它憶起。
百年之後,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情還是執念,但她知道,她是從這裏走過來的,如果忘記了,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
啪!啪!啪!
脆亮的聲響驚醒了宮語的回憶,清寂的山道上,她被林守溪扛在肩膀上,套著冰絲薄襪的長腿被他左手抱著,他的右手則嚴厲地抽打著她翹挺的臀兒,這是對她上午時放肆挑釁刁難的責罰。宮語水蛇般的腰肢扭動著,雙腿輕踢,足趾亦嬌嬌地蜷著,她輕哼不斷,卻無法求饒,因為她的口中叼著一根細長的竹枝條。
當初她將林守溪帶在身邊的時候,曾和他講過自己當初懲罰楚楚,讓她口中叼著東西,不準掉落,否則懲罰不作數的故事,如今,此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