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辦法抬頭了。
木筏陡然加速,向著下方俯衝,抬眼望去,前方赫然有一道銀色的線,那是瀑布。
木筏正朝著斷崖瀑布俯衝。
小禾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飛在半空之中,林守溪一手抱著宮語,一手抓住了她的手,麵容冷峻地看著下方。木筏在後方跌落,在寬闊湍急的瀑布上撞了個粉碎,下方的流水則被林守溪以劍經敕令著分開,將他們包裹,可饒是如此,等到上岸的時候,三人的衣裳依舊被浸了個透。
生了篝火,熨幹了裙袍後,三人繼續一同啟程,沿著江岸向前走去,天空中如練的銀河為他們指引著方向。
這裏盡是未被開墾的荒山野嶺,道路難行,起初,宮語還想逞強,想獨自翻山越嶺,嚐試了數次,險些將衣裳勾破後,才終於放棄,乖乖地趴在林守溪的背上,環著他的脖頸,讓他帶領自己翻越險峻之地。
三百年的時間仿佛是一場大夢,宮語時常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當然,她的童年不曾有這樣的記憶,這樣的畫麵隻在精疲力盡後昏昏沉沉的夢裏才得以奢見……她也記不清自己有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
她本已人神境大圓滿,清冷驕傲不可一世,到頭來卻依舊需要師父的保護。
哪怕三百年過去,哪怕師父轉世重來,不再相知,他依舊像小時候那樣悉心守護著自己。
本該輪到我護著他成長了啊……
劈開荊棘,翻過山嶽。
林守溪與小禾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宮語似有所覺,輕輕抬起了埋在少年肩處的腦袋,向遠處望去。
東方既白。
走過彎彎繞繞的山路,抵達傳說中的鬼穀山時,已是午後,鬼穀山並不高,它就藏在一片掩映的密林之後,豎起的高牆自山壁間綿延而出,環山而起,一座陡峭孤高的朱紅木樓依山而建,富麗堂皇的山門宛若金銀堆成,隻是大門通往的卻不是同樣輝煌的殿府,而是一座漆黑的山洞。
這是景冶子的洞府,名為千機洞。
守著千機洞的隻有一個看上去頗為稚嫩的道童。
道童早早地在山道上等候迎接。
“你知道我們要來?”林守溪問道童。
“我等了你們一百三十二天了。”道童回答說。
“景冶子一百三十二天前就知道我們要來?”小禾驚訝地問,心想這真是世外高人。
道童卻搖了搖頭,說:“不是的,師父讓我每天都在這裏等,無論等到誰,都與他說,我等你多時了,這樣可以體現出他老人家神機妙算……我等得好累。”
“你這樣說,你師父不會怪你?”林守溪笑著問。
“他太老了,隨時會死掉,有可能是今天,也有可能是明天,他如果怪我,那他死掉之後,就沒人幫他收屍了,這不值得。”道童一本正經地回答。
道童領著他們進了千機洞,去見景冶子。
千機洞不似外麵看上去那麼荒涼,裏麵構造極為複雜,蜂巢般四通八達,走入千機洞時,洞中六個站在不同方位,高矮胖瘦並不相同的人同時回過頭,木訥開口:“我是景冶子。”
聲音在洞中層層疊疊地回響。
麵對著這妖異的一幕,林守溪的神情並沒有變化。
道童看了林守溪一眼,見他麵不改色,也覺無趣,他擺了擺手,說:“好了,今天來的不是凡人,別故弄玄虛了。”
六個人同時退下。
道童領著他們來到了洞穴的最深處,洞穴深處隻簡簡單單地擺著一張石桌與一張石椅,身披葛袍行將就木的老人伏在桌邊,低頭看著什麼,他像是好多天沒有喝水,嘴唇裂成了無數片。
他抬起頭,看向了為首的白衣少年,渾濁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清明之色。
“林……守溪?”景冶子辨認著他的形容,說:“十八年前,如果我足夠有勇氣,應該是我去往死城,將你抱出,並收你為徒,但我膽怯了,我將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了林仇義,讓他替我承擔了這份命運……我本以為,我有生之年見不到你了。”
“林仇義?”
“那是你老門主的名字,他沒告訴你嗎?”
“沒有。”
林守溪搖了搖頭,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師父的名字。
“他收你為徒,卻隱瞞了你這麼多事……”景冶子歎了口氣,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師父給我留了一份筆記,上麵記載著你的故事,我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便想來碰碰運氣,看看先生這裏有沒有答案。”林守溪如實說。
景冶子點點頭,似早已知道了筆記的事,沒有追問。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卻被立在他身後的白袍女子所吸引,渾濁的瞳孔中流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連你也擺脫不了宿命嗎?”景冶子顯然知道她的身份,聲音透著絕望之氣。
“老先生可有指教?”宮語問。
景冶子沉默良久,最後,他用滄桑的聲音說:“門主大人,你遠遠比我更強大,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無人能主宰你的命,隻要道心不墮,總有撥雲見日之時。”
“是麼……”
宮語向來冷淡的眼眸流露出了一絲迷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