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體內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卻不是在說‘殺吧,殺吧’,而是變成了‘你太弱了,換我來吧,換我來,我一定能將這個女人撕成碎片’。
小禾想讓它閉嘴,卻無法做到,這個聲音仿佛超出了三界之外,連聲之靈根都無力管轄。
失控邊緣之時,林守溪拯救了她。
他從後麵將她抱住,將割破的手臂送到她的嘴邊。不知為何,明明狂暴失控的她,一進入林守溪的懷抱之後,就變得溫柔乖順了起來。
林守溪給她喂血,幫她係上紅繩,將她背在背上帶離。
司暮雪豈能放過他們。
這位讚佩神女雖也傷痕累累,卻也意誌堅定,緊追不舍,每每將要追及之時,林守溪就不得不暫時放下小禾與師祖,與她戰鬥,林守溪憑借著一身超絕的武功與異乎尋常的強韌體魄彌補境界上的差距,和她拚死廝殺了數百輪。
讚佩神女對於自身的讚美持續生效著,她像是得了天命的眷顧,無論如何都不處於下風。
林守溪每每難以支撐時,小禾都會解開紅繩,再度釋放出力量,將司暮雪重創。
但小禾的力量不可維持太久,林守溪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的這個少女已越來越陌生,有好幾次,她遲疑了許久才喊出他的名字。
若再這樣下去,小禾必定會被神血所吞噬。
第三次爆發之後,林守溪直接將紅繩在小禾手上綁了個死結,任她怎麼解也無法解開。
接下來的路上,林守溪憑借著一己之力,背著小禾,抱著師祖,一路逃亡。
神狐是如此地靈敏,林守溪無論逃到多麼自以為隱秘的地方,都會被司暮雪追到,每次追及,都是一場慘烈的廝殺。
這是劇烈的消耗戰,誰油盡燈枯誰就宣告失敗,不同的是,林守溪有人需要照顧,勞心費力,而司暮雪孑然一身,似有了以身殉道的覺悟,全然不畏懼死亡。
被連續追上三次之後,宮語看著渾身上下沒有一片完好皮膚的林守溪,心如刀絞。
“放我下來吧,我尚有些籌碼,或許可以與她談談。”宮語澀聲道。
“我怎能把師祖交到瘋子手裏。”林守溪沙啞的聲音透著固執。
宮語第二次提出類似的要求的時候,林守溪的神色變得嚴厲,他竟將宮語翻轉過來,狠狠掌摑起了她腴柔的嬌臀,臀浪翻滾不休,這位叱吒風雲清冷驕傲的道門領袖,竟被徒孫這樣嚴懲,她想要叱責,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聲音微咽,玉腿緊並,半闔的長眸間噙起了淚花。
小禾見到這幕,震驚無語,師尊這是被……打哭了?
之後,宮語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再未提過類似的要求,隻輕輕說了一句:“你是比她更瘋的瘋子。”
林守溪癡癡地笑了笑,背著她逃,一直逃。
光線射入林子裏。
漫漫長夜即將過去。
黎明時分,在林守溪體力透支殆盡,幾乎要絕望的當口,他聽到了聲音,充滿生機的聲音。
那是滔滔的水聲。
走過前方的石坡向前遠眺,天還未完全亮透,遠處的天與水昏昏然一色。
水天之間,一條渾濁的、滿是泥沙的長河以氣吞江山的磅礴姿態朝著他奔湧而來,那是萬馬奔騰時才會發出的聲響,張狂肆意,一瀉千裏,它洶湧著,澎湃著,咆哮著,似自天裂處傾瀉而下,如雷貫耳,足以引起每一寸官能的戰栗,僅是一眼,靈魂就似要被一並卷入這滔滔的濁浪中去了。
“這是……”小禾跪坐在石板上,遙遙望去,神色癡癡。
神山沒有這樣的大河,神山沒有這般大量的水,也沒有足夠廣闊的境域支撐起這等大河的奔騰。
“這是黃河。”林守溪說:“是孕育我們的母親。”
母親對他們敞開了懷抱。
黑凰白瞳劍經再度響起,與黃河一同咆哮,嘶喊,不入渤海不罷休。
不需要抉擇,命運已幫他們做好了選擇。
司暮雪拖著八條殘缺的狐尾趕到時,打來的浪頭已將他們卷走,不知帶去了何方。
她能在陸地上精準地追蹤他們的行跡,但水是流動不休的,僅是眨眼間就已湮滅了一切痕跡,無處可尋。
司暮雪穿著繪有大笨熊的睡衣跪在黃河邊,聽著江水放浪不羈而又沉重的怒吼,足足聽了一整天。
直到夕陽西下,季洛陽與各大門派的掌門才來到這裏。
“神女大人……”
“布令天下,殺。”司暮雪下達了她的諭令,不死不休。
……
林守溪睜開眼,回憶著這場凶險的逐浪之行,心有餘悸。
他擁有著掌管水的法則,卻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水裏含有大量的泥沙。
這些泥沙險些令他們喪命。
林守溪已不敢去看自己的身體,他的身軀像是被犁過的田地,坑坑窪窪,慘不忍睹。
他拖著小禾與宮語的身軀上岸,她們尚在呼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秀背都會隨著身軀起伏。
該去向何方呢?
林守溪坐在河岸邊,聽著流水東去,這條河應是黃河的支流之一,沒有了那種凶狠暴戾,取而代之的是潤物細無聲的綿柔。
林守溪目光茫然地看過四周。
接著,他震住了。
視線中,有一座高山懸崖極為惹眼。
那是一座巍峨孤峭的高崖,通體漆黑,渾然一色,其上鳥雀飛絕,草木不生,如一柄刀鋒斜插向天空,直入雲霄。
這座高崖他再熟悉不過。
黑崖,他真正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