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師靖聽了,香腮微鼓,她過去並不覺得三妻四妾是多麼大不了的事,此刻真見證了,才發現這根本就是修羅地獄啊,也不自覺地擔心了起來。
外麵的雷聲持續不斷地傳來。
伴隨而來的還有小白祝的敲門聲。
如鐵的烏雲撞擊到一起。
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暴雨砸落下來。
……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
武當山上的大殿被暴雨籠著,雷火在金色的瓦上穿梭不定,閃射出一道道刺眼的電弧,如注的雨裏,瓦片清吟,野草哀吟,竹傘痛吟,古劍長吟,拔地而起上接蒼穹的武當山上,暴雨在山壁上形成雪白的飛瀑,萬物蕪雜的喧囂聲被雨凝在一起,形成了排山倒海般的咆哮。
雨,暴雨,傾天之雨!
它自昨夜宣泄,猶若天漏,一經開始,再未停止。
哪怕雨這麼大,今日清晨,武當的道場上還是擠滿了人,圍觀者的紙傘如蓮葉接天,將武當道場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宮語執傘立在一側,與泱泱人群相比顯得孤寂,雷電時而亮起,她的眼眸比雷電更為明亮。
道場中央,林守溪與小禾相對而立。
少年黑衣,少女白裙,白亮亮的大雨在接近他們時激濺開來,無法沾濡衣擺半點,兩人的目光遙遙鎖著,每一縷雨絲都透著針鋒相對的凜然之意。
按照武林大會的規矩,兩人的佩劍都已被收走,以桃木劍作為替代,可哪怕是桃木之劍,背在他們身上,在昏暗的光線下一照,也透著銀亮的銳芒。
兩人遙遙對立,誰也沒有動手,但圍觀者半點不覺無趣,天資極佳的他們各個屏息凝神,竭力觀察著一切,似要從中汲取一些足以裨益一生的門道。
小禾率先動了。
她踏出一步,千層底的白色布鞋掠過雨水流淌的地麵,鞋尖鋒利如刀,在水麵上畫出一個鋒利的圓。
少女斜掌身前,神色凜然。
場間已有人看出了她的跟腳門路,這是形意拳的一種,形意拳發軔於刀法,故而拳架一起,就如刀出鞘,雨水落到掌側,盡數彈開,掌緣的雪亮之色猶如刀弧上濛濛的芒。
“這是你當初教我的東西,還你。”小禾清冷開口,身影驟動。
地麵上劃出一道鋒銳雪線。
少女本似輕輕一踏,卻在須臾間出現在了林守溪麵前,翻掌劈落,搶占中線,直打麵門,動作快若雷電。
當初古庭斷崖,林守溪每日與小禾切磋武術,用的就是各家的拳法,這是其中之一,小禾初見時在上麵吃了不少的虧,之後她痛定思痛,修習良久,如今來了這個世界,她又將各家武學融彙了一番,如今已臻至化境,與當初古庭時吃癟的小丫頭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
林守溪橫臂攔截,拳臂瞬息一撞,如山嶽相傾,巨力砸入九骸,竟硬生生將他逼退了半步。形意拳本就講究乘勝追擊,小禾的動作沒有半點猶豫,她由掌轉拳,拳頭輕晃,在雨中晃成幻影,猶若翻浪,之後刹那炸出,似鐵槍挺陣。
幾個呼吸之間,少女拳法與身法一同變幻,以劈掌為始,以炮拳收尾,林守溪一擋再擋,一避再避,兩人氣勢此消彼長,及至炮拳之時,少女已如猛虎出於山林,拳尖上別無他物,唯生出烈陽般的熠熠光輝。
拳如花炮砸出,將周遭暴雨轟然炸碎,林守溪以雲手去禦,雖然防住,可依舊被這充沛的拳風砸得倒滑。
雨霧之中,小禾疾奔如馬,搏殺如虎,身影時而淩厲如鷹,時而靈巧似鹿,她的拳腳一刻也沒有鬆懈,憑著一身強橫的境界,隻打得林守溪不斷倒退,似要將他守勢直接擊穿。
在圍觀者眼中,這位他們看好的魔門傳人,曾當過雲巔榜第一的絕世高手,似根本不是這少女的對手,才一接觸,就要被打得潰不成軍了,而這少女每一拳都有撼山震嶽的氣勢,雨水觸之即散,狂風遇之則解,越是境界高的人越能看出她的厲害……這丫頭年紀輕輕,簡直強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難道說,這場戰鬥才一開始就要結束了嗎?
“你隻有這點本事麼?弱,太弱了!!”小禾驀地爆發厲喝。
她的眼中的霧色凝成實質的刺,出拳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烈,一身雄渾的、幾乎觸及這個世界頂點的境界在拳尖上化作了真實的力量,她像是一頭猛虎,在狂風暴雨中不斷狂奔,與風雨雷霆一同發出咆哮。
殘影幢幢的重拳裏,林守溪步步後退,轉眼已至道場邊緣。
小禾一躍而起,氣勢在此刻拔到巔峰,龍虎熊蛇鷹等諸形倏然不見,這一刻,她超越了生靈的形體,似化作了與天地同在的神靈,而這一拳的意誌也超越了生靈的界線,如蒼穹般漠然不仁。
所見者無不心驚膽戰,這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境界,它破除了一切眼花繚亂的拳法,返璞歸真,凝練為一,人怎會爆發出這樣的力量……這小姑娘或許是妖魔或許是神明,唯獨不可能是人!
先前的拳法林守溪已疲於應付,又如何能接得下這天人合一的一拳?!
刹那。
原本節節敗退的林守溪默然立定,他明明已在道場邊緣,頃刻就要敗,可他抬首望向少女的淩空之影時,麵色卻出奇地平靜。
他非但沒有躲避,反而翻掌而上,去硬接這一拳。
拳掌相接。
轟——
巨大的音浪瞬間席卷整個道場,靠得近些的看客們手中的雨傘被瞬間撕裂,他們猶如遇風而倒的蘆葦,紛紛傾斜,許多境界稍差的,直接被乍起的颶風吹得人仰馬翻,倒在地上。
聲勢浩大的風席卷過去,碎雨成霧如浪跌宕。
林守溪立在道場邊緣,穩若礁石,他接住了這巔峰一拳,舉重若輕,再未後退半步。
黑色的衣裳振得筆直,這是拳勁卸去的證明。
林守溪下沉的氣力猛地上湧,他腰身一擰,掌心生出一股甩勁,如燕淩空的少女難以借力,她身子一翻,抽身後退,落地後雙足一展,穩住了身形。
“我教了你這麼多,你就隻學到了這些皮毛?”林守溪收掌,握拳於腰側,麵容平靜如水。
小禾聽了,非但不惱,反而展顏,莞爾笑道:“是麼……我看你還要嘴硬到什麼時候!”
她輕輕吐了口氣,身上的殺意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為純粹的戰意,如淬火之劍出於寒水,初露鋒芒。
眾人這才幡然醒悟,原來林守溪早就有接下這一拳的力量,他示敵以弱,故意等她攀至巔峰,一舉敗之。而這位聖菩薩先前展現出的可怖境界,也遠不是她的巔峰實力,在他們眼中驚天地泣鬼神的打鬥,對於這對少年少女而言,竟隻是互探虛實的熱身!
真正的戰鬥從現在才算開始!
這……這就是天下最頂尖的高手麼?
這對少年少女已是如此,那更在林守溪之上的道門門主,該是強到何種地步啊……
宮語支傘而立,始終一言不發。
小禾修道比林守溪更久,已臻至元赤,在此界雖也被壓製,但依舊遠在林守溪之上,哪怕林守溪擁有著強韌的先天體魄,按理說也絕不可能是小禾的對手。
但之前的一個月,她對於林守溪進行了近乎非人的訓練,那個過程裏,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是在幫人練武,而是在給林守溪施展酷刑,其中類似斷骨抽筋的諸多畫麵,哪怕是她也覺觸目驚心,但林守溪竟熬過來了,她不知道支撐他熬過來的是什麼,但他付出了殘酷的代價,終是得到了回報,他如今的體魄已今非昔比,猶勝傳說中的金剛羅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