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楚映嬋被困在狹小的牢房裏,同床共枕,肌膚相貼,這一幕在生死的重壓與咒印的折磨之下顯得沉重而壓抑,本該有的旖旎與曖昧被深深地藏在了心的深處,一時難以窺望,當時置身其中的他們恐怕也渾然不知。
若當初他們無法戰勝洛初娥,未來漫長的日子,他們都有可能淪為洛初娥的奴隸,相依相偎地度過之後的艱難歲月,這是他們早有覺悟之事。
說到此處時,林守溪也停了下來,他回憶著巨牢時對楚楚的想法,一時卻也無法憶起,直到小禾輕輕開口,催促了一句:“繼續。”
林守溪繼續講述了下去。
每每停頓之處,小禾都會開口,說一聲‘繼續’。
洛初娥的最終一戰裏,楚映嬋破開王殿之門,持劍刺來,鐵劍貫胸達背,她跪在地上,與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林守溪的緊緊相擁,這是小禾早已知曉的事,但現在聽來,卻有著渾然不同的意味了。
她再次想起了神域的崩塌。
那時她不想離去,想緊緊擁住眼前的少年,可她沒有做到,楚映嬋卻做到了。她並不嫉妒,反倒有種欣喜與釋然,仿佛真的隻是在聽一個故事,並期待故事有圓滿的結局。
漸漸地,月至下弦。
“她不知道我中了洛初娥的咒,也不知道我在看她,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偷偷看她,看她在紙上寫寫畫畫,看她抄錄背誦菜譜,看她對鏡梳妝,挑選衣裳,就這樣過去了一夜,清晨的時候,楚楚推門而出,出門之前,她故意撓亂了頭發……”
林守溪講到這裏,話語又慢了下來。
“然後呢?”小禾問,她也沒有想到楚映嬋還有這一麵,竟期待起了後麵發生的事。
“欲知後事如何,明日再給小禾分解。”林守溪微笑,竟還留了懸念。
“嗬。”小禾笑得冰冷,她橫了林守溪一眼,淡淡道:“不說就不說,我也沒興趣聽。”
“真的?”林守溪問。
小禾略一猶豫,話語由搖擺變為肯定:“當然。”
夜色已深。
臨別之際,小禾抓住了林守溪的衣袖,冷冰冰地提醒道:“此次武當山與你相見,隻是偶遇而已,哪怕稍有不滿,我依舊會離開的……總之,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了。”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林守溪作出承諾。
“看你本事咯。”小禾淡淡回應。
她立起身,從屋脊上躍下,輕盈的身姿轉眼消失在了夜色裏,如鳥雀歸巢。
回去之後,小禾輾轉難寐,她始終在想楚楚的故事……第二天會發生什麼呢?她被看了一夜卻渾然不知,次日還要擺著師父的臭架子,被林守溪看在眼中,恐怕丟人丟死了吧。
林守溪竟斷在了這裏,著實可惡,讓不讓人好好歇息了?
小禾正恨恨地想著,忽然心驚,她從榻上坐起,小手輕輕覆在了心口,小心翼翼地摸索,試圖從中觸摸到一種刺痛,卻一無所得。
這是……釋懷麼?
小禾不喜歡這種釋懷的感覺,她應該一直怨恨、淡漠下去,那日她離去時這般決絕,又如何能輕易回頭呢?
是了,離去時決絕麼?
小禾回憶過往,從桃花初綻到蓮花盛開,她說過無數次要走,除了真正離開的那次。
她壓下了諸多心緒。
次日,為期三天的武林大會正式召開。
清晨,人煙尚且稀少之際,小禾與林守溪又單獨見了一麵。
“小禾昨夜沒有睡好嗎?”林守溪關心地問。
“我睡得很好。”
小禾揉了揉眼睛,蔑然作答,她瞥了林守溪一眼,看似毫不急切地說:“之後發生了什麼,繼續講給我聽吧。”
林守溪沒有立刻作答。
“怎麼了?”小禾見他麵露猶豫之色,問:“該不會還要收茶水錢吧?”
“這倒不是。”林守溪揉了揉太陽穴,為難地說:“今日我精神不太好,想告假一日,要不……明日再講給小禾聽。”
小禾眯起了眼眸,隻冷冷吐出兩字:“找死!”
凜然殺意將少女足邊的黃葉掃開,小禾向來是說到做到之人,她話語才出,就遞出一拳,錘向了這個膽大包天膽敢告假的少年。
林守溪伸臂去擋,小禾這一拳力道甚大,仍將他打得後退數步,林守溪蹲下身子,單膝跪地,握著手臂,假意受了傷,咬牙喊疼。
小禾將信將疑地走到他麵前,譏諷道:“怎麼這麼不禁打,師尊喂了你這麼久的拳,都喂到誰身上去了?”
話雖如此,小禾也能猜到,他應是練拳一月積攢了內傷,被她一拳牽動了,她話語嚴厲之餘,也伸出了手,意欲拉他。
林守溪也伸出手。
卻沒將少女的手握住,而是順勢將一封信塞到了她的手中。
小禾望著他遞信的樣子與計謀得逞般的笑,愣了愣,她狐疑地展開信,隻看了一眼,立刻合上,輕聲罵道:“恬不知恥。”
林守溪已然立起,他說:“武當山下的鎮上有家不錯的店,地址也一並寫在上麵了,今日武林大會之後,我在那裏等你。”
“你這是在約我?”小禾抿了抿唇,問。
“是。”林守溪回答得幹脆利落。
日出東方。
金殿散射金輝。
廂房的門陸續打開,各宗各派的掌門與弟子們在晨鍾聲中走出。
人漸多了,小禾也不便多說什麼,隻將信緊緊攥在掌心。
眾人的目光聚到了他們的身上,似在好奇他們大清早見麵是做什麼。
“好了,這封戰書我收下了。”
小禾突然抬高了聲音,她嬌頸微斜,揚了揚手中的信,將它攏於袖中,用挑釁似的語調輕描淡寫地回應:“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