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清晨,她合上佛衣走出門去,隱隱嗅到了清香,抬眼望去,滿山桃花宛若粉霞開遍,爛漫非凡。
三月中下旬,山上春寒料峭,桃花卻在一夜之間盛開了。
她看著桃林花海,靜默不語。
“等我將心中感悟書寫成冊就離開。”小禾又說。
時間來到了四月。
天氣漸暖。
小禾每日於藏經閣閱讀經典,也會給弟子們講課,但她也漸漸地開始迷茫起來,對於佛中的許多說法,她也產生了懷疑。
她雖能禪定漸入無我,卻不覺超脫,反而對‘普度眾生’四字更為模糊,她見不到佛陀口中的業,也無法將自己懸置於無數個刹那裏,悟性稍差的弟子更是容易陷入一種徹底的神秘思維或將之視為教條戒律的獨斷,各大寺院更曾以佛法為名伐異,在武林上掀起過不少腥風血雨。
小禾陷入了思維困境裏,無法解脫。
她不再閱經,隻是偶在佛堂行走,望著香火之後的大羅金身,陷入沉默。
“施主是在掛念那位公子嗎?不若在佛前燒香跪拜,說不定佛祖就顯靈了。”一個老僧見她終日彷徨,不由道。
“佛傳給我們的是什麼?”小禾忽地問。
老僧略一沉吟,道:“經文典籍?”
小禾不語。
老僧又道:“解脫之道?”
小禾依舊不語。
老僧笑著搖頭,道:“還望聖菩薩賜教。”
“應是智慧。”小禾說。
這次換成老僧沉默,片刻後,他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眼前少女的說法。
“既求智慧,為何要跪?”小禾說完,平靜地轉身,離開了佛堂。
四月中旬,山上的桃花開始凋零。
小禾越來越了解這個世界。
她發現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中更大,因為境界壓製以及缺乏飛行法器的緣故,險峻河川都隻能以雙足丈量世界,於是世界顯得更大了。
世上名山大川無數,她想去看,借此悟道。
隻是一人遊山何其孤寂。
廂房內水聲漣漣。
小禾從霧氣繚繞的屏風後走出,她已換上了一身素白的新衣,雪白的長發披在衣上,更顯皎潔。
她立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榻上的少年。
近日,她也有意無意地打聽過不少關於魔門的傳聞,對於那場魔道之爭,許多人直呼精彩,說鏟除魔門便是鏟滅了心頭大患,是大功業,也有許多人扼腕歎息,說那林守溪與慕師靖英年早逝,實在是江湖的一大遺憾,也有人說他們是天魔,早死了好……
小禾隻是側耳傾聽,不置一詞。
這數月以來,林守溪的容顏確實引起過不少人的讚歎,但幸好,過去的林守溪宛若深閨大小姐一樣深居簡出,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容。
“你若再不醒,我可孤身走了。”小禾輕聲開口,好似威脅。
林守溪一動不動。
他依舊沒有醒,但不久之後,他竟開始夢囈。
屋內很靜,小禾可以聽清,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靜立聽著,直至逐漸睡去。
……
四月。
雲空山,春試。
春試是雲空山的大日子,優秀的弟子們雲集於此,進行一場為時三日的大比,不僅是師長,其他神山的諸多仙師也會來觀摩,之後,首座大人還會親自出麵,為弟子們講道。
熱鬧非凡的日子裏,楚映嬋卻是孤單。
楚門沒有弟子,唯她一人。
眾人詢問起來,她隻說是弟子遊曆未歸,不作其他回答。
楚映嬋心中並無惱怨,在從慕師靖口中得知那個世界並無危險後,她倒是放下了心,此刻的孤獨也隻當是報應,她本可以幹脆不出席這次春試,但她每天都來,這是她對自我的懲罰之一。
她遙遙地看著弟子們比試,看著眼花繚亂的功法煙花般在天空中盛放,出神良久。
雲台上,也有許許多多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投射而來,驚豔於她美絕塵寰的姿影和寂寞似雪的伶仃,但這些目光她都無法看到,她在懷念記憶中一個午後,那時她午睡才醒,挑開簾子,恰看到林守溪與小禾在庭間對弈,林守溪落子如飛,小禾托腮長考,而她嬌慵地倚靠窗邊,嫻靜遠視,不去打攪。
這是楚門某個平靜的午後,具體是哪一天,她也記不得了。
她隻覺得美好。
春試落幕。
她是最後一個走的。
等她離去時,雲台上唯有白雲為伴。
楚映嬋靜看雲海變幻,默然轉身。
忽有山風吹過,花樹如雨落下,一襲漆黑的長裙也被山風吹來,在紅雨中飄卷不定。
是慕師靖。
慕師靖立在不遠處,背著行囊,平靜地朝她望來,兩人對視良久後,黑裙少女拍了拍自己腰間的死證,淡淡發問:“本姑娘要去遠行,楚仙子可要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