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微怔,卻是默不作聲。
他心裏清楚,離天亮還早,若一直用真氣遮蔽,對於他們來說皆是無謂的消耗,林守溪想起了包裹裏還有一把紙傘,取出之後卻發現它的傘麵不知何時被劃破了。
雪越下越大,轉眼之間已有遮天蔽日之勢,天空中的星鬥也看不清切了。
身後,楚映嬋側臥著,雙肘支地,身子半起,眸光平靜地注視著林守溪,說:“別硬撐了,你這般固執的性子放我們道門裏是要挨打的。”
雪落如天傾,若無真氣遮擋,林守溪頃刻間就會被堆成一個雪人。
“這樣……不好。”林守溪輕聲說。
“何必拘泥禮數呢,你我問心無愧就好了,”楚映嬋向著一側靠了靠,讓出了些地方,“還是說你……”
她欲言又止。
白衣仙子的話語柔緩清冷,不摻任何多餘的情緒,林守溪若再推諉反而顯得心中有異,他看了眼越來越大的雪,最後還是選擇鑽入了布篷內。
布篷原本還算寬敞,但若容納兩人,便顯得狹窄了。
楚映嬋將布篷的簾子係住,防止冷風灌入,兩人就這樣躺在密閉的空間裏,隻要稍稍留意,就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起伏與心髒的跳動,林守溪在短暫的不適應之後,竟也不覺抗拒——身邊的女子溫柔似水,仿佛能容納一切。
林守溪自認為對小禾堪稱堅貞不渝,一路上他雖與慕師靖並肩作戰出生入死,卻也經受住了妖女的調戲與挑逗,在心理上保持著距離。入山後他又見妙齡少女與神山仙子無數,但也隻冷眼相看,不作他想。
他隻想見到小禾,與她重逢之後他才能更加安心地修行,去努力踐行更宏偉的誓言——與心愛之人一同斬滅塵世的邪祟,對抗心中的魔鬼,世上似乎再沒有比這更爛漫的事了。
但饒是他自認忠貞不渝,道心堅忍,依舊難免緊張。
楚映嬋清豔的臉頰離得很近,她的發繩已經解去,如瀑的墨發貼著雪頰絲絲縷縷地垂落,有的覆著瓊鼻,有的滑過緋唇,她被襯得如此柔弱,長而曲翹的睫毛也是那般近,睫羽隨著呼吸輕顫著,就像是海上的雲。
不得不說,哪怕林守溪以再挑剔的眼光來看,這都是一張近乎完美的仙靨,垂憐神女雖也極美,但那種美與她不同。
蘇和雪像是從紅塵踏入仙境的得道女子,楚映嬋則是天生的仙子,她哪怕行走人間,也未食過半點煙火,道胎澄徹如寒空的星,初秋的露,難怪楚妙將她視為自己一生最值得驕傲的‘傑作’,極盡溺愛。
當然,在楚映嬋心中,林守溪同樣如此,這是她見過神骨最為清秀的少年,五官亦是清臒秀美,仿佛神明轉世成的少年,他與嬌小明豔的小禾立在一起,確實是天作之合了。
雪一直下著,不知何時才會停下。
他們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因為他們的呼吸節奏不自覺地趨於統一了。
若身邊躺著的是小禾,那這種心照不宣是美好的,但楚映嬋給予他的,更多的是緊張,他雖知自己什麼也沒做、也不會做,但總有一些對不起小禾的感覺,他在腦海中不停勾勒著小禾的模樣,心卻愈發亂了。
夜還漫長,林守溪不知如何度過。
“我給你講故事吧。”他靈光一閃,忽然說。
“故事?”楚映嬋微怔。
“嗯,先前那個故事,師徒西行曆劫難得真經的故事。”林守溪說。
“嗯……”楚映嬋鼻翼翕動,片刻後輕輕開口:“好呀。”
“這個故事要從一隻猴子說起,那是一隻猴子……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猴子。”林守溪緩緩開口。
初冬雪夜,少年與女子躺在布篷裏,聽著窸窸窣窣的落雪聲,少年的身影平緩而悅耳,聽來令人心寧神靜,楚映嬋側躺著,雙腿微蜷,她聽得入神,眼眸裏閃著令人不敢直視的光。
於是,這個雪夜,孤男寡女之間就這樣給講述了一晚上猴子的故事。
一夜別無他事。
清晨,雪停了。
“今晚的事不準告訴小禾。”林守溪想了想,還是小聲叮囑了一句。
他雖問心無愧,但小禾信不信不是他能控製的。
“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楚映嬋抿唇一笑。
“多謝師父。”林守溪說。
“你也隻有在有求於我的時候才會喊我師父。”楚映嬋幽幽開口,有些怨惱。
林守溪愧疚地低下了頭,楚映嬋噙著淺笑,也不乘勝追擊地逗他。她與他一同解開簾子,推開積厚的雪,從布篷中走出,寒風冷冽,天地一白。
手上的輿圖失去了作用,他們早在不知何時就已被某種力量幹擾,迷失了方向,誤入了這片妖魔橫生的山穀裏。
誰也不知道前路有什麼。
收拾好唯一的布篷,補充了水和丹藥之後,他們一同上路。
“在想什麼呢。”林守溪問。
今日他精神不錯,倒是楚映嬋有些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昨天你說的故事。”楚映嬋說。
“家的一家空談而已,你不必當真,也不必記掛心上。”林守溪說。
“我隻是覺得它很有趣。”楚映嬋說。
“那日後有時間,挑個閑暇安逸的日子,我將完整的故事說給你聽。”林守溪承諾著。
楚映嬋點了點頭,她想的倒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其中的……師徒關係,這給了她一絲明悟,但她暫時無法將其轉化為實際的念頭。
楚映嬋想要開口說出些心中的想法,林守溪卻又忽地止住了腳步。
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再度俯下了身子,楚映嬋看過去,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