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槍炮聲停息的間隙，胡八仔反而更加恐懼。在寂靜的山中，他家這棟孤零零房屋在漫天的大雪裏與世隔絕了，不知在世界的哪個角落裏。陪著他的豹皮筒雖是死物，卻讓他產生難以捉摸的詭秘感，那雙微眯的豹子眼總像在盯著他，使他不敢逼視；如果那是一雙活的、凶猛的豹子眼，他倒不怕了，那雙幹枯的眼總帶著不變的怪誕的笑，那笑的光彩卻是四顆尖銳的白牙，好像笑著說：“你是我的肉……”他起身到門後抓起獵槍，又好像怕激怒那“豹子”，坐到炭盆邊擦起槍來，偷偷地窺視一眼，似乎又有羞愧感：獵神怕一張豹子皮？於是他遮羞似的去摸摸那尖牙，還“噔噔”地彈了三下，隻是手指有點抖。
又一陣槍炮聲傳過來。他已經不像最初幾天那麼恐懼，好像所有的子彈炮彈都向他飛來，特別是炮彈在空氣中摩擦的嘯音，活像在天空的鍋底上刮過，讓人不知向哪裏躲。他現在可以聽出槍炮聲最密集的地方是分水關方向。分水關是古信州、饒州交界處的關隘，扼守信、饒古道。他去過那裏。
有多少人在那裏打仗呢？打了20多天了。從槍聲最密集時聽來，怕有幾萬人吧？打仗連年都不過了嗎？這些人！他有一搭無一搭地想著。關於紅、白雙方的事，他了解得不多，也不想去了解，他去嶽父家知道了紅軍和白軍，對媳婦說：“這紅、白兩邊的事都沾不得，這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嗎？”媳婦說他沒有覺悟。他說：“懷玉山不倒，野物不絕種，我能自由自在的活人就行，要那‘覺悟’幹啥？”媳婦說：“你就是在山裏住久了，不知人間事！我娘家這裏有空屋，我們下山來吧。”他堅決地說：“你有本事叫咱家那山頭帶著咱的老屋飛下山來，我就下山。”媳婦“哼”一鼻子說：“老屋！那是你的老屋？你去問問，哪塊磚會說是你搬上去的？”他得意地說：“那是懷玉山老獵神的老屋，我是他徒弟，我為他養老送終，我就是他兒子，老爹的屋子不就是我的？你帶上二兩麻去紡（訪）一紡（訪），老獵神不留刀口脫下豹子皮的絕活兒除了我還傳過誰？”媳婦嗔道：“你天生是‘種空田、播血禾’的！”這話把他逗笑了。媳婦就是會說話，他打獵為生，自然不是作田人“插水禾”，當然那田也是“空”的。他笑道：“老婆你就是嘴巧！以後我收徒弟，就問他是不是想一輩子‘插血禾’為生，他要是不懂——去你的吧，回家插水禾吧！”媳婦是氣笑了：“憑一張豹子皮自吹為獵神，還想收徒弟！”他越發得意了，說：“你這就是木匠不知鐵匠的火候，隔行如隔山。你把豹皮筒拿給一個獵人看，他要不五體投地，我向你五體投地！”媳婦說：“我早晚會琢磨出豹皮筒是怎麼剝出來的，你得叫我是獵神！”他幾乎笑岔了氣，說：“別看你比懷玉山裏的狐仙心眼還多三個，你要是能琢磨出那個訣竅，我叫你師傅，凡事聽你的！”媳婦微眯右眼，瞪大左眼，側著頭盯他一陣，說：“男人說話吐種子，落地生根喲！”他說：“這你放心，獵人說話有山神聽著，獵人說話不算數，打出的鐵彈朝後拐彎！”……
在槍炮聲停息的間隙，胡八仔反而更加恐懼。在寂靜的山中，他家這棟孤零零房屋在漫天的大雪裏與世隔絕了，不知在世界的哪個角落裏。陪著他的豹皮筒雖是死物，卻讓他產生難以捉摸的詭秘感，那雙微眯的豹子眼總像在盯著他，使他不敢逼視；如果那是一雙活的、凶猛的豹子眼，他倒不怕了，那雙幹枯的眼總帶著不變的怪誕的笑，那笑的光彩卻是四顆尖銳的白牙，好像笑著說：“你是我的肉……”他起身到門後抓起獵槍，又好像怕激怒那“豹子”，坐到炭盆邊擦起槍來，偷偷地窺視一眼，似乎又有羞愧感：獵神怕一張豹子皮？於是他遮羞似的去摸摸那尖牙，還“噔噔”地彈了三下，隻是手指有點抖。
又一陣槍炮聲傳過來。他已經不像最初幾天那麼恐懼，好像所有的子彈炮彈都向他飛來，特別是炮彈在空氣中摩擦的嘯音，活像在天空的鍋底上刮過，讓人不知向哪裏躲。他現在可以聽出槍炮聲最密集的地方是分水關方向。分水關是古信州、饒州交界處的關隘，扼守信、饒古道。他去過那裏。
有多少人在那裏打仗呢？打了20多天了。從槍聲最密集時聽來，怕有幾萬人吧？打仗連年都不過了嗎？這些人！他有一搭無一搭地想著。關於紅、白雙方的事，他了解得不多，也不想去了解，他去嶽父家知道了紅軍和白軍，對媳婦說：“這紅、白兩邊的事都沾不得，這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嗎？”媳婦說他沒有覺悟。他說：“懷玉山不倒，野物不絕種，我能自由自在的活人就行，要那‘覺悟’幹啥？”媳婦說：“你就是在山裏住久了，不知人間事！我娘家這裏有空屋，我們下山來吧。”他堅決地說：“你有本事叫咱家那山頭帶著咱的老屋飛下山來，我就下山。”媳婦“哼”一鼻子說：“老屋！那是你的老屋？你去問問，哪塊磚會說是你搬上去的？”他得意地說：“那是懷玉山老獵神的老屋，我是他徒弟，我為他養老送終，我就是他兒子，老爹的屋子不就是我的？你帶上二兩麻去紡（訪）一紡（訪），老獵神不留刀口脫下豹子皮的絕活兒除了我還傳過誰？”媳婦嗔道：“你天生是‘種空田、播血禾’的！”這話把他逗笑了。媳婦就是會說話，他打獵為生，自然不是作田人“插水禾”，當然那田也是“空”的。他笑道：“老婆你就是嘴巧！以後我收徒弟，就問他是不是想一輩子‘插血禾’為生，他要是不懂——去你的吧，回家插水禾吧！”媳婦是氣笑了：“憑一張豹子皮自吹為獵神，還想收徒弟！”他越發得意了，說：“你這就是木匠不知鐵匠的火候，隔行如隔山。你把豹皮筒拿給一個獵人看，他要不五體投地，我向你五體投地！”媳婦說：“我早晚會琢磨出豹皮筒是怎麼剝出來的，你得叫我是獵神！”他幾乎笑岔了氣，說：“別看你比懷玉山裏的狐仙心眼還多三個，你要是能琢磨出那個訣竅，我叫你師傅，凡事聽你的！”媳婦微眯右眼，瞪大左眼，側著頭盯他一陣，說：“男人說話吐種子，落地生根喲！”他說：“這你放心，獵人說話有山神聽著，獵人說話不算數，打出的鐵彈朝後拐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