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風蕭瑟時節,過了那熱情似火、百花爭妍的時期,好似天地萬物都在趨於成熟,不光是物,人也是如此。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國某處山坳,一道頎長身影,正牽著一匹老馬緩步而行。環顧四周,感慨良多,記得那一年,也是差不多這個時節,自己從本以為會待一輩子的村子裏,“出山”了,翻越那一道道仿佛直插天際的高山,在這至今仍舊略感陌生的世界中,漂泊不定,隻為心中的某個執念。
獨自行走四方已久,常無病時常會這麼想,若非那一段機緣巧合,此時的自己,可能已然成為懸壺濟世的……老村醫了吧。日子肯定還算安穩,卻也見不到這般多的風景,也不可能會有救治妹妹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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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正要躲進那連綿的大山之中,隱藏它那紅彤彤的身體,好似一把熱情洋溢的火把一般,將雲彩也燒成火紅。極目遠眺,目之所及之處,全都是起伏不定的山,與高高在上的天空連在一起,死死的將常家村西、南、北全部禁錮住。東邊也不知道是怎麼個光景,隻是老一輩的人們,都會告誡子孫們,少往那邊走。老人們的訓誡,還是應該多聽一聽的,俗話說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嘛。一想到這裏,常無病便收起了遠眺的目光,順帶著連思緒收起,從記事起,常無病就沒見過自己的雙親,倒不是說如何失落、憂傷,隻是難免有些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家徒四壁,窮的叮當響,恐怕可以稱之為遺產的,便是名字還有田地吧,常無病,果真就是無病無災的,身體棒的如牛一般,不僅長的高,而且還很壯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無論誰見著了,都會覺得他是個精神小夥,因此也獲得了“鐵牛”的綽號。妹妹也是人如其名,常美麗,生的也確實算是國色天香,可是要了美麗,健康就不重要了嗎?妹妹的身體每況愈下,與小時候的活潑不同,恐怕現在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邊,都要累個半死。也正是這個原因,身體壯如牛的常無病,做了老村醫的學徒,隻是,對於妹妹的病情,老村醫也無可奈何。
常無病低下頭,目光在田埂之間逡巡,好似在找尋著什麼。
跟在後邊的常風說道:“牛哥,這山有什麼好看的嘛,從出生到現在,難道還沒看厭?”
自打小時候,常風便總是跟在常無病屁股後頭轉悠,無論何時都要矮常無病一個腦袋,跟在後麵屁顛屁顛的,像極了狗腿了。至於為何這樣,大概是在某次見到常無病與妹妹的溫馨場麵之後吧,深受感動,也是可以理解的。常無病倒是樂得有這麼一個小跟班,但是常美麗卻總是對這個看起來憨憨傻傻的常風沒有什麼好臉色。
常無病也不回頭,隻是笑著說道:“瘋子,你就沒有想過,山後邊,有什麼嗎?”
“這誰知道呢。老村醫不是外邊來的嗎,你就沒問問?”
“還是老樣子唄,總是說自己是打深山老林裏來的,醫術也是在那兒學的。”
常風張了張嘴,隻是話到喉嚨,又感覺有些難以啟齒。沒了對話,常無病向後瞥了一眼,見其這般神態,太過扭捏,說道:“有屁快放。”
“牛哥啊,你是不是想出去啊。”
常無病搖了搖頭,說道:“出去幹嘛,出去有什麼?出去能幹什麼?何況,家裏還有妹妹要照顧呢。”緊接著便是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誒,妹妹都這個年紀了,還是嫁不出去,我這當哥的,可愁死了。明明長得就賊好看,那些男的一個個都瞎了眼嗎,不就是身體差點,啥也不能做嗎。”
常風一個激靈,趕緊接下話頭,不然一說起他妹妹,那可是沒個止盡的:“提親的人可不少,那一個個的,都能排到隔壁村了,還不都被你給趕跑了。”
“那常靈,好吃懶做的種,能照顧好我妹妹嗎?還有隔壁村的趙二傻,虎頭虎腦的,憨的不行,被欺負了怕是屁都不敢放一個,我能把妹妹放心交給他?再說那劉跛子,還有他那同村的幾個,長得是歪瓜裂棗的,還嘴上不饒人,哪裏配得上我妹妹嘛,擱平時,都恨不得給他套上麻袋爆錘一頓。再遠的,就不好了,嫁這麼遠,我都根本不放心。要是有那花花公子敢上門提親,看我不打斷他腿。”
“那你呢,咋還是光杆一個呢?”
“嘿你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喜歡我的姑娘,那可是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老子真是不稀罕而已。”
瘋子嘴上“是是是”的敷衍著。其實心裏是很清楚的,並不是常無病不想找,也並不是差到沒人看上,也有人幫忙撮合過幾次,隻不過對方姑娘,要麼是受不了關於這對兄妹的流言,要麼就是不喜歡被那“拖油瓶”拖累,所以這事兒,也就一直沒成。
被山圍住的這一小片地方,耕地那是半點不缺,方方正正的田地一塊接這一塊,每一個村莊外邊,都是田地,所以保證自給自足,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成片成片的水稻,每家每戶,菜地也有不少。二人此刻正在田埂之間行走,目的便是抓鱔魚,常無病的妹妹特別愛吃,而且,還可以拿去賣錢。說來也是奇怪得很,明明周圍湖泊並不多,每一塊水田,卻都可以得到灌溉,主要還是歸功於常家村的“水塔”,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水,養育了這一方子民。至於為何如此,誰也不清楚,也不回去深究其原因,隻要能供水,那就是好水塔。老一輩的人聽更老一輩的人說,原本這裏是連湖泊都幾乎沒有的,全仰仗水塔,與現在的風和雨順大不相同,但這也都是老黃曆了。
不消片刻,二人便發現了要尋找的目標,是一個藏得十分隱蔽的小洞,常無病蹲在田埂上。伸手輕觸洞穴,裏邊比較的平整,而且比較的濕滑,便知道這是要找的鱔魚洞了,若是蛇洞,則會更加的幹燥一些,而且也粗糙不少。雖說這一帶基本上都是無毒蛇,但是意外誰說得準呢,事實上以前確實是有人不小心掏到了蛇洞,給咬了,以為是無毒蛇,便沒上心,最終在家中睡死過去。
確定是鱔魚洞就好辦了,常無病擼起袖子,將整根手臂都硬塞了進去,再拔出來,往複循環,一次次的“直搗黃龍”,眼睛還觀察著周圍,因為個頭比較大,比較“老謀深算”的鱔魚,往往會準備一個逃生用的洞穴。備用洞穴會比較的細窄,不容易被發現,並且二者是相連通的,這邊使勁掏,那邊自然會有水花產生的動靜。
果不其然,就在不遠處便有隨著動靜不斷湧出的水花。常無病這邊手臂動靜不變,另一隻手已經變作擒拿狀。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這場“拉鋸戰”最終在鱔魚被消磨完耐心時,得以告終。
右手抓著鱔魚,任由其掙紮不已,左手已經完全像是泥做的一樣。常無病笑道:“哈哈,今兒收成還不錯,抓了好多條,待會兒咱兩平分,你把今天的和前幾天的一起拿去集市上賣掉就可以了,再養下去,會瘦更多的。”他自己的自然不會賣掉,是要給妹妹做一頓鱔魚大餐的。抓來的鱔魚暫時是可以養在水缸裏邊的,隻是比較容易越來越“瘦”,但是若頻繁的來回,那就太浪費時間了,所以一般養個幾天,湊夠斤兩,就趕緊拿去集市上賣掉會比較好。
跟在後麵的常風已經轉過身來,背對常無病,任由其打開背簍,將鱔魚放進去,嘴裏還說著:“我啥都沒做啊,就隻是跟在後麵轉轉而已,不用分我那麼多,而且你家……”
“好了好了,客氣什麼,我在醫館當學徒,還有東西拿呢,我抓鱔魚隻是拿回去給妹妹吃而已,你要是不拿一半,這麼些,是想要撐死我們嗎?”說話間便已經將手清洗幹淨,並且順帶著將田埂重新恢複如初,算是事後“打掃戰場”吧,不然等田主人看到了田埂被破壞,可是要被問候八輩祖宗的。
“可是……”瘋子本想再說什麼,卻被一隻抽在腦袋上的大手給生生打斷了話頭,常無病說道:“行了行了,就這麼分。走吧,回家吧,是時候得回去做飯了。”
常風應了一聲,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邊。夕陽之下,兩道影子被拉的纖長無比,好似還在繼續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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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熟悉的家,常無病腳步便不自覺加快了幾分,低矮的房屋,略顯頹敗,卻也不至於四麵漏風,遮風擋雨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占地麵積不大,卻也有兩間房,一間堂屋,還有廚房。屋上的瓦片、屋子的磚塊、家裏的桌椅板凳,也是靠著村裏人的接濟還有幫忙,才能夠齊全,雖然也有一些關於兩兄妹不堪入耳的流言,但更加無法忽視的是村民們淳樸的善意。
常無病推開虛掩著的門,從一點點細縫之中將手伸進去,將凳子挪開,最後將門打開,進屋之後將門閂閂住,轉身之後,便見到了一道玲瓏身影,正是妹妹常美麗,正滿臉笑容的喊了聲“哥”。常無病提了提手中分到的鱔魚,笑道:“等著,哥這就給你去做鱔魚大餐。”
常美麗伸手摸了摸肚子,說道:“哎呀,哥,都說了讓你別總是出去弄這些鱔魚啊鳥啊之類的,還不如在家裏多陪陪我呢。而且,你看,我都被你喂得,肚子上都長贅肉了。”嘴上這麼說,一雙眼睛可是沒離開過鱔魚。
常無病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好好好,明天我從師傅那邊做完學徒,就立馬回來陪你。”
常美麗輕哼一聲,說道:“我都說了我沒病,那老頭沒點本事,能教你什麼嘛。”
當初常無病拜師學藝,目的就是為了治好常美麗,最開始的時候,還信誓旦旦的與妹妹保證,學有所成的那一天,肯定就可以治好了,看著高興的哥哥,對未來充滿期望的樣子,常美麗也感到非常高興。隻是隨著學到的東西越多,也就越來越少在妹妹麵前保證能治好她了。直到某天,常無病回到家中,再也忍不住,抱著妹妹嚎啕大哭,嘴裏直說著“對不起”,其他的,什麼都沒說。一頭霧水的常美麗,第一次看到哥哥這樣失態,隻感覺有些傷心,便也跟著大哭了起來。自此,常美麗對於老村醫,也就沒了什麼好印象,也一直堅持自己沒有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