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小說的“敘述”問題(2 / 2)

讀者朋友,在講完這個悲慘的故事之前,我得說下麵的結尾是杜撰的。我像許多講故事的人一樣,生怕你們中的一些人認起真:因為我住在安定醫院是暫時的,我總要出來,回到你們中間。我個子高大,滿臉胡須,我是個有名有性的男性公民,說不定你們中的好多人會在人群中認出我。我不希望那些認真的人看了故事,說我與麻風病患者有染。……

我還得說下麵的結尾是我為了洗,*1,自己杜撰的,我沒別的辦法。我這樣再三聲明,也許會使這部傑作失掉一部分光彩,我割愛了。我說了,我沒別的辦法。我自認晦氣,我是個倒黴蛋。誰讓我找上這個倒黴的素材?找上這個倒黴的行當?當然沒別人。我自認倒黴就是了。

經由這樣的“敘述”,我們發現《虛構》實際上成了“關於小說的小說”和“關於故事的故事”,傳統意義上的完整形態的小說和完整形態的“故事”都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實際上是對一部小說“構思”和“敘述”過程的“展示”。這樣的小說,我們習慣上稱之為“元小說”,也有人稱之為“元虛構”。所謂“元小說”就是在小說文本中不斷暴露敘述行為與寫作活動的虛構本質,不斷地由敘述人自己來揭自己的老底,自己來解構自己的故事。這就像一個玩魔術的人,在不斷地引誘你上當的同時,又不斷地告訴你誘你上當的秘密。在這種小說中,敘述人或作者常常公開自己的身份,甚至談論小說的敘述技巧,將小說家自己看世界、表現世界的理論或方法全給抖了出來,敘事行為、敘事方式本身被主題化了,成了被談論的對象。小說在此情況下,就如《虛構》一樣成了關於故事的故事,關於敘述的敘述,關於小說的小說。這正好與傳統的現實主義小說形成了悖反,正如我前麵說到的,傳統現實主義小說給人的幻覺是:它似乎不是敘述而是生活本身。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正是“敘述”給現代小說真正帶來了“自由”和“解放”,“敘述”與“故事”的互相“創造”和互相“切割”不僅使現代小說有了在曆史與現實、心理與夢幻、真實與虛構之間自由變換的“形式感”,而且根本上動搖了傳統小說的一些理論命題。比如,對於小說內容與形式的關係,在我們傳統的理解中它們無疑是二分的,所謂“內容決定形式,形式反作用於內容”這類似乎很辯證但卻毫無用處的理念長期主宰著我們的文學思維,嚴重窒息了小說的生機與活力。而在現代小說這裏,由於“敘述”功能的充分發揮,小說的形式與內容已不再是一種二分關係,而是成了一種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形式就是內容,內容也就是形式,它們是一體性的。正如李吉所說:“小說形式和小說內容是密不可分的關聯物,就像一張紙的兩個麵一樣,翻過去是內容,翻過來是形式。形式即內容。”(轉引自《中國當代新潮小說論》32頁)再比如,關於小說的真實與虛構的關係,傳統小說認為小說的本質是真實,為了達到這種真實,傳統小說就努力營構“似真性幻覺”,弱化“敘述”的功能。現代小說則認為小說的本質是虛構,小說的“敘述”、“故事”全都毫無疑問地奔向這一目標。這一點,我們可以在“第一人稱”的使用問題上得到證實。無論是古典小說,還是現代小說都存在大量的“第一人稱”敘事,那麼,同為“第一人稱”其在“敘述”上的功能是否是等值的呢?回答是否定的。傳統小說的“第一人稱”主要是“主人公”,他的出場往往是為了強化故事的真實性,而現代小說的“第一人稱”則主要是“敘述者”或作家,他的出場恰恰是如《虛構》一樣以表演性、操作性的“敘述”對真實性實施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