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相當漂亮。
這個女人的手裏牽了一條狗。
這第一個是先天條件。而第二個則是後天生活品質的暗示：這女人有錢。要麼是有個好老公，要麼就是背後有個什麼男人。要麼都不是，這女人自己能讓自己有錢。呂明是個好商人。而好的商人，眼睛都是毒辣的。既然能透過形形色色的表象，透過厚厚的包袋，看到你錢夾的厚度，那麼，他們也一定能透過你善良、溫厚的表情，看到你靈魂的質地。
呂明偷偷地觀察了汪琳琳。從緊靠無梁殿的玻璃長窗後麵。
高個，鬢發，神情很冷，手裏則牽了條汪汪直叫的狗。這就是呂明對汪琳琳具有總結意義的印象。但不得不承認，汪琳琳確實是個漂亮女人。還不得不承認，汪琳琳牽了條狗顯得很合適。
有時候，呂明也會產生些聯想。打個比方吧， 呂明就不能想象，要是惠芳牽了條狗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惠芳正在喂一條狗吃飯；惠芳慌忙地張羅著，讓一條狗爬到客衛的抽水馬桶上麵去，嘴裏還不住地叫著：快！快！乖乖，快過來！惠芳和狗的關係就應該是這樣的關係。急急忙忙的，即便是寵物，也要插身到現實生活中間去。但汪琳琳就不是這樣。汪琳琳的狗從來就是一副收拾完畢的樣子。漂亮，幹淨。像一種裝飾物。
呂明的臉貼著玻璃窗。
呂明手裏夾了支煙，煙屁股上則套了隻煙嘴。呂明對煙嘴極為講究。呂明有兩種煙嘴，一種是即用即棄型的。另一種，則是呂明常用的，做工精致、質地優良。呂明認為使用煙嘴是一種中產階級的象征。中產階級知道愛惜自己。知道煙是要抽的，但又應該抽到什麼樣的程度。煙嘴雖然小，但是意義重大。生意人呂明在和客戶談生意時，就非常注重一些蛛絲馬跡的東西。就比方說煙。對方抽煙嗎？抽什麼煙？抽煙的時候用煙嘴嗎？不用。偶爾用。刻意要用。這些全都大有講究。
細節，就是一個人靈魂上的小紋路。靈魂有時候可以掩飾，但是小紋路常常泄露一切。就像女人眼角的細紋。所以說，依據著這些斷斷續續的小紋路，現在， 呂明就對漂亮的、手裏牽了條狗的女鄰居汪琳琳做出了如下的簡短判斷：
這是個身份有些暖昧的女人。但還不這樣簡單。身份暖昧的女人呂明見得不少，但不知道為什麼， 呂明隱隱覺得這個女人還有些不同。至少，唔，怎麼說呢，呂明認為她極有激情。雖然她走起路來懶散而走神，牽狗的繩子也是鬆散著的。
呂明講不大清楚，因此就更有些好奇。有時候，呂明望著汪琳琳的背影，抽著煙。這女人很肉感，即便從背影來看。呂明覺得她屁股的形狀長得非常好。是那種既有激情又不泛濫的形狀。商人呂明認為，女鄰居汪琳琳的屁股，就是她的靈魂上最突出的一條小紋路。它說明了很多問題。當然，這個感受呂明從來沒和惠芳交流過。
在搬進新居後的兩個月裏麵，惠芳生了三次病。
都說不出什麼確切的原因，就是覺得不舒服，莫名其妙地發燒。還咳嗽。咳也是咳半聲，喉嚨裏硬了一樣東西。惠芳就有些抱怨。惠芳說老話還是不能不信的，住在廟前、殿後就是犯忌諱的，何況還是什麼明朝的。瞧瞧，現在就給無梁殿克了吧。惠芳還仔細看了看呂明的臉。惠芳說：
“有陰氣，還挺重的。”
呂明就給她解釋。呂明說，歸根到底，問題可能還是出在裝修上麵。現在的裝修汙染，有些要維持非常長的時間。大半年，兩三年，甚至一個人的大半輩子。發燒、咳嗽、喉嚨裏硬了東西，都是因為有毒氣體的侵人。比如說甲醛嗬，氨嗬，苯嗬，還有氧。呂明說這些都是有科學依據的，不應該胡思亂想。惠芳就說：那你去西園寺燒頭香、還供財神菩薩，也有科學依據嗎？呂明說：那不一樣。你不懂。
隻要呂明說出了這三個字“你不懂”，那麼，惠芳與呂明短小的爭論就一定告一段落了。但接下來，惠芳又說了另外一個問題。
惠芳說她近來一直做噩夢，沒有斷的，幾乎是每天晚上都做。然後，第二天早上，她出門買菜。菜場倒是不遠，離開小區也就五六分鍾的路程。菜場裏的菜品種很齊全，質地也新鮮。不管是平日裏呂明喜歡吃的大塊的肉（呂明是真喜歡吃肉），還是那些必須的日子，必須的素食，那個菜場全是合適而寬綽的。真正的問題在於，一個晚上做了噩夢的人，每天早上卻都要經過那個“灰黑沉沉、上麵還長滿了亂草、陰森森的大家夥”。惠芳說，有時候她會感到有些怨，甚至是種隱隱約約的折磨。因為她實在不喜歡那個什麼明朝的殿。她覺得，這個叫無梁殿的東西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個莫名其妙的殿更莫名其妙了。
所以說，最後，惠芳告訴呂明：當時，完全都是因為她愛呂明，才會同意搬到這個地方來的。
有幾次， 呂明在晚上繞著無梁殿走了走。
呂明對無梁殿的身份很感興趣。他專門查閱了一些資料，很可惜，地方誌上並沒有詳盡的關於這座建築的記載。或許，它不是那種特別有名的文物。因為真實的身份無法考證，所以文保單位也會忽視它們。沒給評上等級。但不管怎麼說，它確實是明朝的，就像那個矮個的售樓小姐說的：它叫無梁殿，是明朝萬曆年間的一處藏經樓。商人呂明認為：這個身份刻在建築上，有時候倒要比寫在文管會的公文上來得有意義。道理很簡單，這意味著潛在價值。換句話說，就好比在牛市上買到了一隻原始股。
到了晚上，無梁殿確實有些陰森。呂明發現，無梁殿簷角的花紋很怪，有種猙獰的感覺。在月光下麵，它好像是紅綠相夾的。有點像獸紋，但又不是獸。還有，殿是深灰色的，有很重的陰氣，但走近了看，磚的花紋卻細致得讓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