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我自己來……”吳越一手接過熱水瓶,一手把桌上的香煙往朗鴻寒那邊推了推,“隨便一點,就當是拉拉家常吧。”
這次朗鴻寒沒有推辭,飛快的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上,手撐在膝蓋上托著額頭不作聲,好一會才抬起頭,“這事怎麼說呢?還是從我的經曆說起吧……”
朗鴻寒吐了一口煙,徐徐道來——我大學畢業在鄉農技站幹了四五年農技員,八十年代初國家大力選拔知識型幹部,我恰逢其會被調到縣農林局幹上了副局長,二年不到,老局長退居二線把我扶正了,幹了三年局長,接著到鄉裏當了五年多黨委書記,最後升任主管工業的副縣長。
對於我這樣一個沒有絲毫背景的農村人來說,十多年的仕途算是走的很順利了。三年前,就是93年,我被逮捕的那一年,縣裏正準備換屆選舉,我被推選為縣政法委書記的候選人,另一個候選人是時任縣公安局局長的許斌。
我本來就是沒入常的副縣長,即便當上政法委書記,級別還是副處級不變,隻不過話語權大了一些。許斌呢,他是正科級局長,如果能成功當選的話,是仕途上的一大飛躍。
說句心裏話,我沒有把許斌這個競爭者放在心上,一來,他級別起點比我低,二來,當時我正負責平亭第一個工業園區的籌建,雖說工業園區是縣長主抓的,但具體工作都是我這個分管副縣長在負責,我的付出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成績也擺在那兒逃不了。
說到這裏,朗鴻寒苦笑了幾聲,“嗬嗬,我沒有想到啊,這個職位對我而言算不上什麼,但是對許斌來說,絕對是個好位置。我在那兒幹死幹活,他卻在背後悄悄收集我的黑材料……”
朗鴻寒居然和他有共同的敵人?這大大超乎吳越的想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何況朗鴻寒在平亭官場跌爬滾打混了十幾年,相比他這個官場新丁來說朗鴻寒可以稱得上官場老前輩了,想到這吳越不由動起了心思,言辭上也不再隨意。
“這麼說來,你今天的境地就是許斌一手造成的?”
“不不,吳幹部,不能這樣講。當初也許我會有和你同樣的想法,不過這幾年改造下來,我早就明白了,路是自己選的,走錯也是自己走錯的,一塊三萬多的金表和二萬多的代金券不是他許斌硬塞進我口袋來栽贓的,是我朗鴻寒自己拿進去的。要怪隻能怪我自己。”
朗鴻寒這幾年官司沒白吃,還算個明白人,吳越心裏暗自評價了一句,問,“這又怎麼說呢?”
“唉……”朗鴻寒搖搖頭,“人不能太順的,太順了,就降低了警惕心,也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金表、代金券我拿的還理所當然,以為自己為了跑項目、報審批、籌資金,沒白天沒黑夜的忙取之無愧,哪裏會去想我這麼做的後果?其實我要這幾萬塊錢幹什麼?我鄉下隻有一個老娘,我愛人雖說身體不太好,但多少還能拿些工資,我生的又是女兒,培養她好好讀書就行了,買房子什麼的,那是她未來婆家的事,要我費心幹什麼,吳幹部你說是不是?”
“嗬嗬……”吳越笑了笑,“據說那天去你家的警車就有好幾輛,老百姓都在傳,從你家搜出的鈔票警車裝不下,要銀行運鈔車來裝呢。”
就不信你對許斌一點想法也沒有,說完吳越特意細細觀察著朗鴻寒。
朗鴻寒嘴角抽搐了幾下,“他這麼做無非是想擴大影響把我徹底搞臭罷了,有意義嗎?我政治生命完結了,等於一切完了,即使以後回歸社會了,我可能再和他去爭什麼嗎?我要真貪了那麼多錢不弄個大房子住住,把我老娘接到城裏來,找個保姆服侍?一個人貪了錢再怎麼偽裝,連孝心也不顧了,還算是個人啊?”
果然對許斌還是有怨氣的,拋開貪汙的情節不談,其實朗鴻寒為人還算不錯,吳越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你在平亭鄉裏、縣裏幹了十幾年,應該大小幹部基本都認得吧?”
“嗯,縣鄉一級的不光認識還很熟,我離開才幾年,應該變動不大。”
“那你怎麼看許斌這個人?我可聽說他教子不嚴,他兒子幹過不少缺德事。”
“他兒子問題不少,他自己就幹淨了?”朗鴻寒順著吳越的思路說了下去,當然也不能排除他找到了一個怨氣的宣泄點,“別的我不清楚,他當公安局長那幾年,每年農轉非上麵就撈了不少呢。嘿嘿,真要好好跟他算賬的話,他不會比我判的輕!”
有點意思了,吳越趁機火上添了一把柴,“你的問題當然主要是自己的原因,可他許斌也太下作了。你就這麼算了?”
這個年輕的管教幹部怎麼對許斌這樣感興趣?似乎還有些明顯的傾向性?像是對許斌也不滿。朗鴻寒好奇起來,不過礙於身份,他不能詢問吳越。
“政治鬥爭從來就是你死我活,沒有下作不下作,隻有值不值得出手這個理。今天話說到這裏了,吳幹部,我也不隱瞞,要說一點不恨他那是假的,可我現在的身份能去告他?就算以後回到了社會上,憑道聽途說的東西能扳倒他?還有即使我不考慮我自己,我的愛人,我女兒呢,她們還要在平亭生活下去,我做事怎會沒有顧慮?更何況許斌已經不是當年的許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