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人講什麼三權分立,這司法權就是其中之一,這掌握司法權的大法官幾乎就是公共租界裏的三大巨頭之一了,這樣的人居然在葉廣言大兒子麵前乖乖挨訓,而且似乎很擔心這位葉醫生不願意繼續治療自己,這一切讓楊成新感覺到荒謬萬分。
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又不得不承認現實,麵對此情此景,在宦海沉浮許久的楊成新終於放下了心裏最後拿點不甘願。
“從你母親那邊算,你應該叫我一聲舅舅。”楊成新突然開口道。
楊成新和葉一柏隻見過一麵,那時候他們沒說一句話他就甩袖離開了,楊成新以為葉一柏是沒有認出他。
楊成新的話讓葉一柏幾乎控製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他自顧自從抽屜裏拿了一個口罩戴上,隨後嚐試露出平時自己麵對病人時的溫和笑容,但試了兩次,宣告失敗。
“楊先生,我母親姓張。”葉醫生非常客氣且平和地開口。
楊成新眉頭一皺,還要開口,葉一柏直接截住了他的話頭,他轉向魏如雪,“病人的腦電圖結果呢?”
魏如雪也被楊成新剛剛突兀地開口嚇了一跳,她麵上的尷尬神色幾乎掩飾不住,她是知道葉一柏對於他們一家的態度的,雖說算不上差,但這位葉醫生絕對沒有認親的意思,他完全是用對待普通病人和病人家屬的態度在對待自己。
她知道自己丈夫在杭城被人討好慣了,大概以為葉醫生會非常樂意認他這個位高權重的舅舅,但是她在上海呆了這麼多天,非常明白這位葉醫生大概井不會這麼想,而且若論位高權重,那位裴處的實權和身份,可比她丈夫高得多。
她生怕楊成新惹了葉一柏反感,急忙拿出包裏的腦電圖照片,“這是腦電圖圖像還有卡特醫生寫得診斷意見。”
葉一柏點頭接過,認真翻看起來,“多發性癲癇灶伴隨腦半球萎縮,這個手術會比您妹妹的困難。”葉一柏抬頭看向魏如雪,“卡特醫生跟你解釋過吧,如果要進行手術,可能要切除整個腦半球。”
魏如雪緊緊抿著嘴唇,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卡特醫生給我看過腦部結構模型。但是,如果不手術,就算能保住命,腦部會繼續萎縮是嗎?”魏如雪的手放在楊東頭上,將其輕輕用力按向自己的肩膀。
“對,癲癇之所以能造成嬰幼兒智力發展遲緩是因為腦組織發育是需要感覺傳導通路和鄰近腦皮質的生理信號刺激的,但是癲癇灶長在這,它會異常放電,在腦部形成一種異常的電化學環境,這就導致腦組織接收不到傳導通路和鄰近腦皮質的生理信號。
我舉個例子,我們的大腦通過神經控製我們的手,但是有一天我們手和大腦之間的信息傳導發生了障礙,大腦的信息不能傳導到手裏了,那我們的手就不受我們控製,甚至不能動了。您見過長期臥床的人的腿吧,手和腦組織也是一樣,長期不動不受到刺激,就會萎縮。
如果在手或腿發生萎縮後不久,我們能及時疏通傳導通道,積極複健,那麼及時已經發生萎縮的手部或者腿部,也有恢複正常的機會,但如果萎縮比較嚴重了,甚至已經不可逆了,那麼它們就完全喪失功能了。
腦組織也是一樣,患者還小,即使發生了萎縮也不嚴重,如果手術順利,孩子的腦組織還是有較強的重塑和代償能力的。”
魏如雪緊緊抱著懷裏的楊東,她看著葉一柏,問出了她一直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那風險呢,是不是很大,多大的幾率會……有生命危險。”
葉一柏輕輕歎了一口氣,“隻要是開顱,就是大手術,腦半球切除術的主要井發症是顱內慢性出血和腦積水,特別是腦積水,嚴重的話會危及生命,幾率我不好講,每個病人都是單獨的個體,說幾率的話,不是1就是0,我隻能說我會盡力。”
楊東在魏如雪懷裏,還是一無所覺的模樣,高高興興地玩著手裏的玩具,絲毫不知道房間裏的幾位大人正在談論他的生死問題。
“那手術成功的話,能恢複多少?能恢複和正常人一樣嗎?”剛剛被葉一柏截住話頭後一直沉默的楊成新開口問道。
葉一柏看向他,麵上的表情還是一貫的平靜沒有一絲變化,“還是那句話,每個病人都是單獨的個體,不好說。”
“你這不好說,那不好說,那什麼好說了,葉一柏,我知道你或許心裏有想法,但是隻要你治好你弟弟,你就是我楊成新的親外甥,就算是兆麟,我也不會偏心的。”楊成新嚴肅道。
喬娜覺得自己是聽得懂華國語的,但是她現在似乎聽不太懂眼前這個病人家屬說的話,難道是傳說中的地方方言。
而葉一柏麵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放下手上的腦電圖照片,看著楊成新,“楊先生,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人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這是醫院,我是醫生,你是患者家屬,我會盡全力幫助每一個病人恢複健康,除了規定的治療費用,其餘井不需要你的什麼交換條件。沒錯,你是我父親妻子的哥哥,按傳統關係論,你應該算是我的長輩,但是我自認為我們之間的關係尷尬,所以為了良好的醫患關係和順暢的溝通,我想我們還是避開這個話題,不要論什麼關係比較好,您覺得呢。”
這話說得夠清楚了吧,楊成新麵容嚴肅,葉一柏也麵容嚴肅,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僵持起來。
喬娜奇怪地看著這個對醫生咄咄逼人的病人家屬,心裏想著要在這次門診結束後問問葉醫生,是不是以後要將這家人拉入黑名單,醫院裏用這種態度對醫生的病人家屬還真是極少的,畢竟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醫生手裏可握著你家人的生死健康。
“葉醫生,對不起,對不起,我丈夫他不了解情況,我回去會跟他溝通,我們繼續吧。”魏如雪現在已經有點後悔讓楊成新來上海了,她看得出葉一柏已經明顯不高興了。
葉醫生輕輕吐出一口氣,直接忽略掉楊成新,按理說這官場中人最會察言觀色,這個工務局局長是怎麼當上的,連最基本的話都聽不懂,約莫是被人捧久了,以為世上所有人都樂意討好他和他扯上關係,跟……裴澤弼一個德行,葉一柏不由想起了剛認識裴澤弼時候那位裴大處長的模樣。
不過裴澤弼沒這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