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清明上河人(2 / 2)

花柳繁華地,溫柔寶貴鄉,肉鋪多,飯鋪也多。有錢的去遇仙店,這是汴梁城內大名鼎鼎的酒樓,有青樓女子倚欄賣笑,絲竹亂耳,錦繡盈眸。銀瓶酒七十二文一角(即一提子),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那是相當貴的。吃客也豪奢,兩人對飲也要用一副注碗,兩副盤箋,五張果碟,五張菜碟,再有水菜碗三五隻,加在一塊,就要花費白銀近百兩。平頭百姓吃不起,也不必窮湊熱鬧,幹脆打道包子店--這種小吃店專賣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蝦肉包子、魚兜雜合粉、灌熬棒骨之類,花上三五十文,也能吃飽。更有小孩子穿白布衫,戴青布頭巾,挾個大白磁的菜缸子,吆喝賣自醃的辣菜,一份不過十五錢,便宜得很呢。

大街上還有很多飲子店,這種東西既當茶又當藥,很有趣的。油飲子、地黃飲子、薔薇飲子、黃蘖飲子、羚羊角飲子、枳殼飲子、葛根飲子、消熱飲子、大黃飲子、生熟飲子、草果飲子,鹹鹹俱備。若是暑熱天氣,還會添上冷香飲子、清涼飲子。開店的成本不高,有店麵可,無店麵亦可。將來我若在城郊住厭了,也可以考慮在汴梁城找棵大樹,在底下支個太陽傘,然後擺上一桶飲子,掛個招子,就可以開張大吉,掙倆零錢兒花了。

在包子店吃過簡單的午飯,天尚早,閑逛無趣,一頭鑽進雜技場,看熊翻跟鬥,烏鴉下棋,蠟嘴鳥銜旗跳舞,拜跪起立。螞蟻角武有意思:黃、黑兩色螞蟻,插旗為號,一鼓對壘,再鼓交戰,三鼓分兵,四鼓偃旗歸穴。烏龜疊塔更有意思:烏龜七隻,放在案上,擊鼓使它們會意,於是最大個兒的烏龜最先爬到幾案的中心,趴下,一動不動,第二大的登上它的背,如此這般,一直到第七個最小的一個,登上第六大的背部,豎起身子,把尾巴撅起來向上立起,就像一個小鐵塔,類似活人表演的疊羅漢。最奇怪是蛤蟆說法:在席中放置一個小木墩,蛤蟆九個,最大的一個兩腳拉胯地坐在上麵,八個小的左右兩邊相對成列,大蛤蟆叫一聲,眾蛤蟆也跟著叫一聲:大的連叫數聲,小的也一樣。接著小的一一來到大的跟前,點頭作聲,如作敬禮狀,唯唯而退。可見萬物有靈,隻要馴養得法,皆能遂人心。隻是這樣奇技淫巧,若是用來謀生則可,若是閑玩,不知道要占用多少寶貴的精氣神。

走在街上,須步步當心。忙人多,閑漢也多,專會設美人局、仙人跳,引你入轂,詐你錢財,切不可隨便與人搭訕;也不可貪便宜買小,有一種人專會以假換真,明明拿給你看的是好綢緞衣裳,及至你買到手裏,打開來看,卻成了紙做的。隨身的盛錢囊袋更要仔細,還有身上的金玉佩飾、耳環釵鐲,也都須防“覓貼兒”貼身行偷。最可怕的是地痞流氓當街稱惡,動輒大拳頭招呼,安善良民惹他不起,隻好躲著--話說回來,哪朝哪代沒有這樣的人呢?

倘生在那個朝代,我也仍是個女人,雖說李清照拔了頭籌,風頭健過男人,不過大多數女子理家政,事翁姑,並不善爛然文章,是以我也不能免俗,目不識丁極有可能。所以就算我不知道歐陽修的德政,蘇東坡的牽鷹放狗、錦帽貂裘,泛舟江心、山高月小,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罪過。至於王安石善寫散文,柳永奉旨填詞,幹我何事?再怎樣的楊柳岸曉風殘月,小女子想的也是炊米柴薪,妝罷低眉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偶有閑暇,能跟著老公到汴梁城轉上一遭,賣賣眼睛,已是莫大之快。

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一寸寸都有意思。是這麼繁華的世界,這麼盛大的朝代,這麼漂亮的一層皮,包裹著這麼優雅頹靡的餡子,這種氣息如同貴妃手上金扇,怎不叫人沉迷,不由人心生覬覦,飛身入畫,也做一回清明上河人。